野趣

霍龍

好像現(xiàn)代人都喜歡野的，對什么野菜、野魚、野蝦、野雞、野豬等十分熱心。大約是“野”多少帶有天然、綠色的意味。《詩經(jīng)》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這首描寫愛情的詩，同時為我們展現(xiàn)了野外美好的景象。而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這代表了人們向往自然，回歸純真的心態(tài)。就連出門旅游，最好的去處就是野外、自然保護區(qū)等；飯館里吃飯，點野味、野菜的頻率最高。

不過，現(xiàn)在野的東西已經(jīng)不好找了。記得小時候住在農(nóng)村，附近的山丘經(jīng)常看到野雞、野狗、野狼、野麂子、野鹿。滿地都長滿野菜，如薺菜、馬蘭頭，山地里有野葛、野蒜。這種景象正應(yīng)了那句“朱朱粉粉野蒿開”。每逢周末假期，便和小伙伴結(jié)伴去摘野菜，挖野葛，捉野魚野泥鰍。到了秋天，更是其樂無窮，采野果、野蘑菇。野蘑菇湯的鮮美至今讓我回味。那時的生活可以說是“野趣橫生”！這些信手拈來的野貨，放在現(xiàn)在的市場上，變成了山珍，相對于農(nóng)場種植品，價格必然不菲。

野東西之所以變得珍貴，也與人類的貪欲有關(guān)，所剩無幾的野生動植物，有不少都被我們吃掉了，還有的上了禁忌名單。前些年，因為亂吃野味，引起了薩斯、禽流感，所以現(xiàn)在真正上餐桌的野味少了很多。對野生動植物來說，真的算是福音。果子貍、穿山甲等這些野生動物，日子也好過多了，就連城市和稻田里的麻雀也逐漸多了起來。有些飯店把飼養(yǎng)的野鵝做菜，價格都在七八百元，相當于家鵝的若干倍，品嘗起來，味道也相差無幾。

去年在黃山的湯口，偶爾看到有賣野麂子角的，這無疑勾起了童年的記憶。印象中那時的木匠就用野麂子的角吊上線，中間放個墨斗，用來取直線，非常有趣。于是就買了兩只帶回家，用絲線吊起來做了裝飾，煞是好看，也讓我重溫了童年的印象。

仔細斟酌，這個世界離開“野”還真不行，試想，現(xiàn)在的貓狗、驢馬不都是從野生動物馴養(yǎng)而來？人類本身也是。《說文解字》對“野”的注釋是“郊外”，就是你可以去休閑、耕作和放風(fēng)箏的場所，因為《周禮》里有“體國經(jīng)野”，就是說把郊區(qū)劃分出來，讓人去勞動。可見“野”和古人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更可貴的是，他們對待大自然的態(tài)度比我們要慎重。

如果真的追究起來，古人對“野”是有特殊情感的，有時自謙時也把“野”帶上，如諸葛孔明就自謙“亮山村野夫，才疏智淺……”，看起來很謙卑，但謙卑中其實透露出一種自豪的情緒。就連寫文章，也要多少帶點野味。孔老夫子說“文勝質(zhì)則史質(zhì)勝文則野，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我以為大意就是做人和寫文章都要恰如其分地帶點野味。

歐陽修寫過“野花發(fā)而幽香”的名句，清人道源詩中也有“香聞流水處，影落野人家”的佳對。而我最喜歡還是宋朝吳潛的《蝶戀花》，詞中描繪的“野樹梅花香似撲。小徑穿幽，樂意天然足。回首人間名利局。大都一覺黃粱熟。別墅誰家屏簇簇。綺戶疏窗，尚有藏春屋。鏡斷釵分何處續(xù)。傷心芳草庭前綠”，無疑把作者的審美和感傷表達得淋漓盡致。這些詩詞中的“野”既是對自然的描寫，也是生活情趣和人生理想的體現(xiàn)。更不用說“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那種悠遠的意境，讓人神思飛揚，甚至體會到了曠達的禪意。古代詩人對“野”的神往和癡迷由此可見一斑。

還有我們常說的“野史”，與官家的所謂“正史”相對。野史中往往有許多珍貴的史料，而且有情趣、有思想、有民本意識和民主意識。在思想專制的封建時代，這些都是十分可貴的。所以真正做學(xué)問的人，對“稗官野史”的資料不能視而不見。

順便說一句，禪宗有“野狐禪”之說，而要是誰用“野狐禪”來說你，肯定是罵你歪門邪道，不走正路，至少也是說你做事不夠?qū)I(yè)，這不是好話。

說了半天，對“野”的追求，表達了人們見素抱樸的思想和愿望。不過，真要讓你像伯夷和叔齊那樣去過“采薇而食”的野人生活，估計過不了幾日，你也就可以“駕野鶴而去”了。當然，以上這些都只是我的“齊東野人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