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星

1972年12月,即林彪“九一三”事件1年3個月后,海軍第四屆五次黨委擴大會議——海軍“四五”會議正在進行時,在“四人幫”主角之一張春橋上竄下跳煽動下,大會之外另成立了一個40人的骨干小組,作為大會中的“小型會議”,集中揭發、批判海軍司令員肖勁光大將,說其在林彪問題上犯有嚴重錯誤,“上了賊船”。那時,“上賊船”是個時髦說法,是“林彪死黨”、“林彪集團追隨者”的代名詞。在1個多月的時間里,“小型會議”開了30多次,幾乎每天一會,無中生有地揭發肖勁光的種種“問題”。這種種“問題”中,最聳人聽聞的就是所謂“北兵南調問題”。
“北兵南調問題”,“牽連了海軍的一批干部”
所謂“北兵南調問題”,是“四人幫”加害蕭勁光的五點“證據”之一。對此,《肖勁光回憶錄》專門有過澄清:
關于“北兵南調”(或“七九”作戰方案)問題。
1971年7月,中國即將在聯合國獲得合法地位,臺灣方面反響強烈,在我東南沿海時有大大小小的挑釁和騷擾活動,還有敵情通報說,臺灣搞了一個中興9號演習,以我福建沿海為目標,用一兩個師的兵力演習登陸。于是,中央軍委召開辦公會議研究布置備戰。李作鵬參加了軍委辦公會議,回來便提前吹了風,由分管作戰工作的副司令吳瑞林牽頭,潘焱參謀長具體負責,作戰部的幾個同志晝夜加班,搞了一個作戰方案。方案以東南沿海為敵主攻方向,以東海艦隊為主,準備必要時將北海艦隊的艦船向南調,南海艦隊的艦船向東調,支援東南沿海的作戰。因為海軍的會議是7月9日開的,后來便把這個方案稱為“七九方案”。7月13日,毛主席簽發了軍委《緊跟形勢,加強戰備》的指示,為此,軍委召開小型作戰會議,參加會議的各單位都帶去了作戰方案,在此基礎上又形成了一個全軍的作戰方案。此期間,周恩來同志親自過問了這件事,多次給予了具體的指示。
肖勁光怎么也沒有想到,隨機應變的“七九方案”幾乎給他帶來滅頂之災:
關于這件事的具體過程,我并不很清楚,是潘焱同志在那里具體搞的。但是,毛澤東同志簽署的電報和周恩來同志的指示,作戰部門報告過我。海軍的作戰方案,我也參加了研究,這完全屬于正常的軍事行動。然而,這件事在“四五”會議上被危言聳聽地說成是“北兵南調”,支持林彪在南方另立中央,并把責任強加在我的頭上,成為我“上賊船”的一個“罪證”。
1973年2月24日,中共中央(1973)10號文件全文轉發了經過張春橋精心修改的“海軍第四屆五次黨委擴大會議情況報告”,大肆誣蔑肖勁光“跟著林彪走”。于是,“肖勁光上了林彪的賊船”這一莫須有事件,經過張春橋等費盡心機地炮制、導演,以中央文件的形式通報了全黨。
無端獲罪,肖勁光悲憤不已。對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引起的惡果,他感慨萬千:“后來,這個問題寫入了海軍“四五”會議的情況報告,以中共中央(1973)10號文件的形式下發,牽連了海軍的一批干部。潘焱同志為此受到多次不公正的批判,而且殃及了總參謀部、空軍及沿海幾個大軍區的一批人,造成很大的惡果。”
“北兵南調問題”確實“牽連了海軍的一批干部”。
開國少將、海軍參謀長潘焱(1968年11月上任),“為此受到多次不公正的批判”,1975年8月終于被免去參謀長職務,黯然轉任海軍顧問。
開國中將、海軍常副司令員吳瑞林(1968年8月上任),于1972年10月被免去職務。1974年4月,海軍黨委在給中央軍委的請示中,指責吳瑞林:“積極參與了林彪反黨集團的反革命政變陰謀,上了林彪的賊船,陷得很深。”“海軍‘四五會議后,迄今不僅一個問題沒有交代,還妄想翻中央(1973)10號文件的案。最近檢查吳瑞林家里的文件,從中發現有關‘北兵南調、標榜自己‘一貫正確以及訂攻守同盟等材料百余件。”
“北兵南調問題”,還“殃及了總參謀部、空軍及沿海幾個大軍區的一批人”
在海軍搞出“七九”作戰方案后,各軍兵種都搞了自己的作戰方案。接著,中央軍委“召開小型作戰會議,參加會議的各單位都帶去了作戰方案,在此基礎上又形成了一個全軍的作戰方案。”這個“全軍的作戰方案”,具體負責的是副總參謀長閻仲川(1969年5月上任)。“九一三事件”后,閻仲川首當其沖,當月就被免除職務,隔離審查。他在總參謀部工作僅2年4個月,隔離審查時間卻長達7年6個月,原因就是所謂“北兵南調問題”。直到1979年4月,他才被解除監管。
開國中將、空軍司令員吳法憲,由于被認定為林彪集團骨干,更被懷疑參與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對當年那一幕,吳法憲印象深刻:
一九七二年四月上旬的一天,已經是晚上十二點鐘了,突然有人來把我叫醒。我糊里糊涂地起來,也不知道干什么。(《歲月艱難——吳法憲回憶錄》,香港北星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
在一座小樓里,吳法憲見到了公安部長李震等人。
李震單刀直入:“空軍參謀長梁璞交代說你們搞了一個作戰計劃。”
吳法憲一頭霧水:“空軍的作戰計劃很多,有對蘇聯的,有對臺灣的,有對印度的,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
李震點題:“是一九七一年七月份的‘防空作戰計劃。”
吳法憲納悶:“那個計劃有什么問題嗎?”
李震不回答,只說:“你說說情況吧。”
吳法憲哪敢怠慢,唯恐說得不清楚:
一九七一年五月間,美國總統尼克松派基辛格秘密來華,進行中美會談,中美關系有很大的改善,尼克松本人也向斯諾表示愿意訪問中國,中美有建交的可能,同時聯合國也有恢復中國代表席位的可能。這個問題對臺灣的影響很大,因此臺灣必然要想方設法地破壞中美談判。在五月份的中央工作會議上討論研究對美政策時,毛主席、周恩來都提出要防范臺灣方面破壞中美談判的行動。后來果然,軍委、總參和外交部不斷地報來材料,說是臺灣方面準備采取行動。為此,毛主席、林彪、周恩來批示要軍委辦事組召集各大軍區、各軍兵種的負責人和作戰部長開了一個星期的會,會議認為,臺灣方面有可能采取陸、海、空軍統一行動的方案。會議分析,陸軍登陸可能有三個方案,第一、以一個師的兵力,在海、空軍的掩護下登陸,企圖占領一個不大的地方;第二、以一個團的兵力打上來,占領幾天就走;第三、以一個加強營的兵力突然襲擊,抓一把就走。另外,他們的海軍和空軍也有可能同時襲擊我艦隊港口、沿海城市和空軍基地。偵察機也可能深入內地進行偵察活動,其重點可能在廣東、福建和浙江。會議以后,我們將情況以及對臺作戰的反擊方案,都報告了毛主席、林彪和周恩來。毛主席批示照辦,林彪和周恩來也都畫圈表示同意。《歲月艱難——吳法憲回憶錄》,香港北星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
當時,根據總參謀部的指示,空軍又召開了各軍區空軍首長會議,研究并確定了空軍的作戰部署。會議決定,在不削弱北方對蘇作戰和保衛首都的防空力量的原則下,調整兵力如下:第一,調三至四個地空導彈營加強東南沿海的防御,在連城、福州、南昌、寧波四地配置地空導彈;第二,調四個高炮團加強汕頭、漳州、福州、衢州、杭州等地的防御力量。
吳法憲告訴李震:“以上安排,于七月底上報中央軍委,總參謀部并上報毛主席、林彪、周恩來批準后,立即行動。這就是梁璞講的‘空軍的作戰計劃。”
最后,吳法憲又特意補充說:“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并不難,中央軍委和總參謀部保存有這個計劃,你們只要去查一下就清楚了。”
吳法憲隨后又把講話內容寫成材料交給李震。李震不動聲色地問:“這個計劃是林彪以廣州為基地搞‘政變的計劃,你知道嗎?”
吳法憲差點嚇暈過去,拼命辯解:“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林彪要搞‘軍事政變,他要搞軍事政變能這樣明目張膽嗎?幾次召開會議研究,上報毛主席、周總理批準,難道他就不怕暴露嗎?我從來沒有聽說林彪要以廣州為基地,這是第一次聽你們說起這件事情。”
但無論吳法憲如何解釋,他還是在這個“問題”上受到反復審查。
“‘北兵南調是經毛主席、周總理、中央軍委下發的作戰方案”
“四人幫”以打擊林彪余黨為名,利用所謂“北兵南調問題”滲入軍隊。對此,肖勁光心知肚明:
其實,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完全是毛主席親自批準、周恩來同志親自過問的一個正常的軍事行動,它與林彪反革命政變并沒有聯系,只是在時間上巧合。張春橋、江青抓這個問題作為我“上賊船”的罪證,是根本立不住的。
對于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吳法憲也不眼拙:
我想,這肯定是什么人為了邀功請賞而捅上去的。但是也不能這樣捕風捉影。毛主席、周總理和黨中央決定的事情也成了“政變”嗎?這未免太兒戲了吧!這種事情別人不清楚,難道政治局的人,包括周恩來也不清楚嗎?
以后我聽說,這個問題成了一個很大的懸案。這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在那個年代許多問題都被渲染了,被歪曲了。這是那個年代的特點,只要說得神乎其神,大家就相信。說它很平常,很正常,人們就不相信。群眾是這樣,難道我們的領導干部也都成了這樣嗎?(《歲月艱難——吳法憲回憶錄》,香港北星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
事實上,早在海軍黨委會議上提出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后,周總理、葉劍英元帥就都很重視。1972年10月,周總理派總參謀部作戰部部長王扶之帶工作組到海軍調查了半個月,“查閱了海軍有關部隊調動的所有文件,都是根據軍委、總參的指示進行的,沒有問題。有關軍區和海、空軍,在那個時間里,側重抓一下東南沿海戰備工作是必要的。”
然而,批林批孔于1974年1月開始后,“四人幫”卻蓄意策劃,制造謊言,大放厥詞,又把那次戰備工作說成是“北兵南調”,“是個大陰謀”,并四處活動,煽風點火,下令追查,企圖找出周總理在所謂“北兵南調問題”上的“問題”,因而又涉及軍隊的一大批干部。
1974年2月21日,王洪文私自派秘書到總參謀部作戰部,把根據周總理指示和批示承辦的文電34份全部調走,直到周總理逝世后的1976年5月13日才退給作戰部。4月1日,王洪文又指使人到作戰部要走那次戰備的全部核心機密文件,并在他們手里控制了半年之久。
4月26日,王洪文、張春橋又強令作戰部于5月1日后清查所謂“北兵南調問題”。張春橋故弄玄虛地說:“北兵南調”,是“利用合法的形式搞陰謀,要從正常中找不正常。”5月4日,王洪文親自到總參謀部作戰部布置清查“北兵南調”,憑空定調說:“北兵南調問題要作為一個重點”,“搞北兵南調問題,同你們現在清查林彪反黨集團在首都搞政變陰謀是一致的,有聯系的。”在清查過程中,王洪文又大放厥詞:“北兵南調肯定是陰謀,再查性質也變不了,問題在于把情況搞清楚,把他們如伺策劃搞清楚。”
“四人幫”陰謀把周總理及參加那次戰備工作的有關領導及軍委總部、有關軍區海空軍的負責人,都同林彪反黨集團捆在一起,目的是要打倒周總理。
所幸,由于周總理應對得力,最終“四人幫”沒有把柄可抓,這一陰謀沒有造成太大惡果。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烏云散去。對“四人幫”放火燒總參謀部,在作戰部大肆調查所謂“北兵南調問題”,中共中央及中央軍委部署決定予以平反。當時,總參謀部召開了“平反昭雪”大會,撤銷了一些同志受“北兵南調問題”影響所做的錯誤結論,公開為遭受迫害的同志平了反。
1979年2月3日,總政治部向軍委、黨中央正式報送了《關于肖勁光同志問題的復查報告》。報告對作為肖勁光上“賊船”證據的五個問題,一一作了說明:
關于“北兵南調”問題。“北兵南調”是經毛主席、周總理、中央軍委下發的作戰方案,肖勁光同志執行了指示,沒有責任。1973年中央10號文件中說蕭勁光同志“負有嚴重責任”是不對的。
1979年3月5日,黨中央發出通知(中發19號),批轉了總政治部的“復查報告”。同時決定,撤消張春橋插手搞的1973年中發10號文件(文件中涉及其他人的問題,建議海軍另行處理),將中央本通知連同總政的“復查報告”,在中發10號文件傳達范圍內傳達,海軍傳達到全體干部。至此,“北兵南調”懸案,終于大白于天下。之后,閻仲川也得到解放。
同時,吳法憲、吳瑞林在這個所謂“問題”上,也沒有被繼續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