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繼柱



古代西藏西部包括今阿里地區和拉達克地區。拉達克位于喀什米爾東南部,阿里地區以西。有關阿里地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中晚期,早在數萬年前就有人類居住。史籍記載,阿里地區的“象雄文化”是西藏的古老文化之一(象雄古國,也是苯教發源地),至公元7世紀末,吐蕃王朝收復象雄。公元9世紀中葉,吐蕃王朝滅亡后,吐蕃王朝后裔吉德尼瑪袞于9世紀末逃往阿里,受到了普蘭土王的禮遇,并娶土王的女兒為妻,最終被推舉為王。此后,他逐步統一了西藏西部遼闊的疆域,并分封給他的三個兒子分別為政,最后形成了拉達克、普蘭和古格三個小國王。
古格王朝是吐蕃王朝分裂后幾個地方政權中勢力較大的王朝,占據著大部分今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區。它不僅是吐蕃世系的延續,而且還使佛教在吐蕃瓦解后重新找到了立足點,并由此逐漸達到鼎盛。1042年,阿底峽來到古格傳教三年,之后又在衛藏傳教九年。他的入藏對佛教的復興起了重要作用,針對當時藏傳佛教中存在的修行弊端予以了糾正,使藏傳佛教教理進一步系統化,也使佛教修行變得更加規范化。古格礦藏豐富,盛產黃金白銀,以精于冶煉和金銀器制造而聞名。史料記載的造像場所之一“魯克”歷史悠久,位于今阿里地區札達縣境內,雖然現在只是一個居住著少數人家的小村,但當時鑄造出的佛像用金、銀、銅等不同的原料合煉而成,工藝精湛,金屬制造業水平極高。11-17世紀,古格在長達700多年鮮為人知的歷史中一直弘揚佛教,在西藏吐蕃王朝以后的歷史舞臺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留下了眾多至今仍然保存完好的城址、寺廟以及重要文物。
以上歷史背景表明西藏西部佛教與佛教藝術發展主要始于978年開始的佛教后弘期,其造像風格主要在古格王朝的統治和扶持下形成。這種風格的最初形成和所用材質與毗鄰的喀什米爾佛像藝術對西喜馬拉雅的影響有著最為直接的關系,同時也受到了一些周邊地區正在盛行的傳統藝術風格的啟發。雖然通過一些造像可以明顯地看到來自印度的影響及犍陀羅藝術遺風,但它們都是先由喀什米爾吸收和消化之后再影響到西藏西部的。在佛教復興之初,喀什米爾佛像藝術便影響到古格,古格曾多次派人到喀什米爾學習交流,喀什米爾工匠也受邀赴藏幫助建寺和造像。10-12世紀,東北印度帕拉風格隨著金剛乘佛教廣泛傳播的影響傳入了西藏西部。而尼泊爾藝術自吐蕃佛教前弘期(約640—840年)傳人西藏后,尼泊爾工匠在衛藏的活動十分頻繁。隨著后弘期西藏佛教活動的擴展,一些在衛藏的尼泊爾工匠也曾受雇于西藏西部幫助造像。直到12世紀印度佛教在印度本土終結后,才減弱了對西藏西部的影響。
根據目前發現的眾多西藏西部造像的總體風格而論,在11-13世紀期間各種風格并存,外域風格已逐漸按照藏人的審美情趣相互融合在一起,在工藝技法的運用方面多有相互借鑒,最終在13世紀形成了本地獨特的多元化藝術風格。造像多呈寂靜形,題材以當時西北印度、東北印度及尼泊爾流行的各種佛、菩薩、度母及護法為主,也有一些題材涉及到著名高僧和修行大師。所用材質均為黃銅,色澤細膩光亮,大多作品胎質輕薄,不鎏金。歷史上這種黃銅應主要產于中亞及我國新疆和西藏西部地區,古代文獻里一般稱之為“俞石”。這種銅的質地細膩瑩潤,表面亮麗光潔,因此西藏西部造像從質地上看就已經帶有十分明顯的地域特點。雖然這些銅佛像具有較為濃郁的喀什米爾風格,但與典型的喀什米爾風格相比又帶有明顯本土特色,主要體現在審美上,如造像面部有明顯的民族化特點,藝術形象具有較強的神秘之感,側重表現胸肌和腹肌,追求樸實的內在力度等等,已經不再具有喀什米爾造像趨于平穩和追求華美的藝術特點。
圖一黑財神像為12世紀西藏西部作品,該題材由古印度財神演化而來,是密教護法神祗。在造型設計方面,早期造像曾在很短的時間內順應著當時佛教高度發展的熱潮(密教金剛乘盛行),很快地由最早的模仿階段進入吸收融入本土審美特色的階段,其藝水準在外籍藝術家的協作下迅速高。造像左展姿,頭微左傾,全身露,肚子隆起,生殖器上豎,形象分夸張,給人一種天真燦漫、活潑爰的感覺。頭上戴一發箍,發髻呈形,發絲雕刻精細。寬鼻闊口,銀外露,三目嵌紅銅,瞳孔嵌黑琉璃。發箍纏一蛇,項圈、絡腋、手鐲、蜀和后腰共飾七蛇,全身共飾八蛇,表八龍王,寓意黑財神已征得所有貝。在藏傳佛教中,蛇象征“貪”,這里用它作為裝飾亦可表示對“貪”制服。左手所握吐寶鼠原是象鼻財昆那夜迦的座騎,后演變成具有財屬性的重要持物。作為神奇的寶獸,能吐出眾多寶物,因此許多著名的財神本尊都會手持吐寶鼠。在財神類題材造像中,吐寶鼠是財富的象征,個頭越大,預示財富越多。從以上這些細節可以看出此像的藝術表現形式十分獨特,高超的工藝技法不僅體現在制作細節方面,材質選擇和金屬冶煉也是極為重要的先決條件。不鎏金的銅佛像需要多次對其表面進行細致的拋光處理后才會使像身變得更加光潤圓滑,直至最終呈現出這種亮麗的色澤。
在銅佛像的制作中,貴金屬的使用無疑增添了佛像的神韻與感染力,不僅會對佛像的眼部和白毫嵌銀,有的還會在佛像的眼角、嘴唇、手、腳指甲等處嵌入紅銅,并將指節紋路刻得十分清晰。圖二釋迦牟尼像造型設計完美,上身端正,肩臂圓滑,胸部挺拔,腰部收束。身著右袒式袈裟,左肩覆搭袈裟衣角,衣紋線條簡潔硬朗,衣緣上嵌紅銅,并刻花紋。束腰式梯形仰覆蓮座造型高大,座面橫置金剛杵,蓮座上下沿各飾聯珠紋一周,除此之外還在蓮座下沿刻出廠精美的纏花枝卉紋。整像銅色沉穩,通過金屬元素檢測分析,銅含量78.8%,鋅含量15.4%,鉛錫各占2.2%和2.5%。中鋅黃銅材質符合西藏西部造像的金屬元素特征,但在藝術風格上與典型的達拉克造像不同,應為14世紀阿里地區制作。
目前發現的拉達克造像主要制作于13-14世紀,其藝術特點主要體現在獨特的民族審美和精湛的鑲嵌工藝方面,在澆鑄時利用支柱控制銅的流量,胎質極為輕薄,是拉達克最為擅長的技術。此時期內制作的造像在造型結構、體貌特征和鑲嵌工藝等方面均帶有十分鮮明的藝術特點,一般造像身材單薄,體態輕盈,五官清晰突出,眼瞼極為低垂。圖三佛裝造像身無飾物,頭飾螺發,肉髻高隆,寶珠頂嚴。身著右袒式袈裟,采用薩爾納特式表現手法處理衣紋,樣式簡潔。眼睛嵌銀、眼角嵌紅銅,其工藝手法源于喀什米爾,但在手、腳指甲,衣緣等處嵌入紅銅的做法標志著這一時期拉達克在外來藝術模式的基礎上已開始形成本土化的藝術風格。造像整體造型端莊,身材比例勻稱,胎壁輕盈潤澤,鑲嵌工藝精湛,是拉達克造像藝術成熟期的鮮明特征。造像題材除了各種佛以外,四臂觀音作為藏傳佛教密宗本尊之一,是當時頗為流行的菩薩類題材之一。
典型的拉達克菩薩裝造像通常高盤發髻,且在發髻正面刻出對稱的平行線或斜線,用來表示發絲,以此來展示頭發盤起之后的整齊樣式。頭飾一般由發髻冠和花冠組成,造型高大而扁薄,具輕盈剔透之感。發髻冠頂部飾火焰狀寶珠,花冠為三葉冠或五葉冠,冠葉之間以粗銅線連接,這是達拉克造像藝術成熟期的顯著標志。三葉冠的中間花葉左右各出一莖向上呈彎月形,耳際處可見呈U形翻卷的束冠繒帶,耳上方有冠結橫出,或有繒帶束成花狀。上身袒露,下身著貼體綢裙,在衣紋處理上與佛裝造像所用手法大致相同,薄透貼體,紋飾鏨刻精美。帔帛形似身光,由耳際處呈環形繞至肘部,尾端輕輕搭在兩腿外側。帔帛的樣式設計著眼于造像整體比例的視覺效果,與高大而寬扁的復雜頭飾顯得更為協調。周身飾物繁縟華麗,常見的佩飾有耳珰、項圈以及雙環式項鏈、手鐲、臂釧和腳鐲,胸前和手臂還有花形飾物。在這些裝飾之處不僅會鑲嵌各種寶石,還會嵌銀、嵌紅銅。圖四觀音像腰帶上的銀質花形裝飾別具特色,在傳世的造像中難得一見。這一時期的拉達克菩薩裝造像在造型和裝飾上還會根據造像的內容需要而按照當地民眾的裝束及體貌特征進行塑造。整體上看,此像風格古樸典雅,法相莊嚴優美,飽含笑意的寬闊銅唇和酒窩十分引人注目,給人一種熱情外放的感覺,而整體面相又呈現出沉著內斂的特質。主臂雙手胸前合掌,左上手持蓮花,右上手持念珠,跏趺端坐,值得注意的是,主臂雙手中指分別戴菱形戒指,嵌有銀質圓形飾物;足心現銀質千輻輪寶,為足下二輪相,又作“千輻輪相”。此相不僅現于足底,亦可見于此像之上二手。蓮座為束腰式,正面呈梯形,施仰覆蓮瓣。蓮瓣寬肥圓扁,光素無紋,對稱分布,瓣尖向外略微卷起。
以上特征說明,外來藝術僅在表現形式、工藝手法及題材等方面影響著西藏西部,在造像的面部結構、身材比例和裝飾細節等方面均展現出本土化的民族審美情趣。此類風格造像的制作高峰維持了大約200余年,14世紀后的造像藝術風格開始趨近藏中風格。目前,諸多西藏西部的傳世精品被國內外各大博物館收藏,從見到的實物和相關圖片資料來看,這些造像的風格較為統一,藝術特征基本一致。特別要提到的是,薄胎造像對材質、刀工、鑲嵌及整體鑄造一尊佛像的技術水平要求很高,這也是西藏西部造像藝術魅力的重要體現之一。
(責任編輯: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