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偉
“包默爾病理”說的中國現實意義
趙偉
要鼓勵制造業甚至整個工業部門技術創新、提高勞動生產率,就得為這些部門即將“甩”出來的職工找到新的出路
產業轉型升級是中國經濟必須邁過的一道坎,這一點不僅日益清楚,而且日益緊迫。說到產業轉型升級內涵,各方耳熟能詳的說法有兩個:一個是結構轉換,跳出傳統產業搞新產業。圍繞這個內涵,沿海許多地區各出奇招。其中一個形象的提法是“騰籠換鳥”,意在把老的雙低(低技術+低附加值)產業擠走,而引進新的“雙高”(高技術+高附加值)產業。另一個是提升產業效率,其中技術創新是個重要抓手,從國家部委到各省市產業主管部門,再到各類國有大企業,圍著這個抓手出臺了不少政策,弄了不少的“項目”,花了特多的投資。
政策和投資的技術創新效果先不要去講,我在這兒的問題是,如果一個行業真的發生了技術創新或曰技術進步,接下去究竟會發生什么事呢?不難推斷,立馬發生的無疑是效率提升,表現當是勞動生產率的提升。再接下去,當是裁減人手因而減少就業機會。一般的情形是,技術創新因而技術進步都帶有一定的勞動節約型偏向,以資本替代勞動。鮮有“希克斯中性”的技術進步例子,即同時增加資本和勞動需求的那種技術進步。與這一進程同步發生的,則是技術進步行業產品價格的下降,因為投入要素的效率提升了,因為單位產品成本下降了,價格必然跟著下降。對于參與市場競爭的企業而言,只要投入產出效率提升,降價也能賺到預期利潤。這當是常識。
反過來看,那些未曾發生技術進步和創新的行業,則不難發現,它們的相對規模不僅不會縮小,反而可能會趨于擴大。原因在于,未曾創新因而未曾發生技術進步的行業,勞動生產率不會增加,無法用資本替代勞動。其單位產品的生產成本也不會下降,因而產品不可能降價。最終結果亦不難推斷:整個經濟系統中,未曾創新行業的就業和產值相對規模將趨于擴大,其產品的價格將趨于上漲。
比較這兩類行業技術進步與其相對甚至絕對規模變化之間的因果聯系,便不難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一個現代經濟與產業系統,哪個部門率先發生技術創新,率先提高了要素生產率,其就業規模、產值規模便可能率先收縮。相反,那些未曾創新和技術進步的行業,以就業和產值衡量的相對甚至絕對規模則會增加。
上述現象最早為美國經濟學家包默爾所留意到。包默爾在上世紀60年代基于美國產業發展與結構變化的數據研究發現,二戰后不到20年間,美國制造業行業的技術創新和自動化,雖大幅度提升了該產業的要素生產率,降低了幾乎所有工業品的單位制造成本,但其結果卻是,制造業作為一個主導行業的相對規模大為收縮,在整個經濟系統中的就業和產值比重雙雙下降。與此相反,服務業的規模卻得以大幅度提升。而服務業內部許多行業未曾發生技術進步,無法以資本替代勞動,典型的是教育、醫療保健,以及政府服務等。最極端的例子要數文化部門,拍電影大片依然要用大量“群眾演員”,演奏古典音樂依然需要一定規模的樂隊!即便發生了信息技術革命,這些服務部門需要的人手不但未曾減少,反而增加了。后來的經濟學家把包默爾揭示的這種現象,以及據以提出的非平衡增長理論,稱作“包默爾病理”。
“包默爾病理”所描述的,實際上是歐美先行工業化國家以往產業轉型升級走過的一種“常規”路徑,這種路徑被經濟學家稱作部門間“非平衡增長”路徑。最有趣的非平衡增長表現,是率先發生技術創新的部門的相對規模會收縮,這和企業層面的現象相反。在企業層面,哪個企業率先創新,哪個企業就有可能率先做大、做強。
就中國產業轉型升級的現實選擇來看,“包默爾病理”說的現實啟示是,要鼓勵制造業甚至整個工業部門的技術創新,激勵這些能夠創新的部門提高勞動生產率,就得為這些部門即將“甩”出來的職工找到新的出路。最大的出路莫過于服務業,尤其是那些沒辦法進行技術創新,因而無法以機器和電腦等現代技術代替人的服務行業。就這個視點來看,時下中國產業轉型升級的重頭,當在于調結構,調結構的重頭,當在于為那些伴隨傳統產業壓產收縮而游離出來的勞工一族辟出新的就業行業。

浙江大學經濟學教授、博導、浙大CRPE首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