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娟+烏耕
年前閑聊,問單位里新晉的小媳婦去哪兒過年。她頭一甩,很自然地說:哪兒也不去,就在俺自己家。我說結婚頭一年不去婆家,你婆婆愿意嗎?她說愛愿意不愿意,農村出來進去那么冷,我受不了。這小媳婦強悍,老公奈何不得。不過,即使是奈何得老婆的男人,也未必真愿意回農村過年。一剛登記的女同事,說男友單位早就放了年假。我說正好幫他爸媽忙忙年,她說男友在老家才呆不住呢,天天往城里跑。呵呵,這我很理解,不管原先是城里人還是農村人,在城里呆了這么多年,回到農村真的不習慣。只不過我們這代人具有強大的大家庭責任感,不習慣也得拗著心勁兒顧大局,而年輕人就不“買賬”了。
今年除夕我們在自己家過,這是結婚近二十年第二次在自己家吃年夜水餃。第一次是生寧馨那年,孩子不足歲,去哪兒都冷。初為人母,那個除夕真是很難忘,我在餐廳包水餃,寧馨爸抱著寧馨看春晚。廚房水開了我喊他倒熱水,他順手把寧馨放在沙發上,幾秒鐘后“騰”的一聲,我下意識地跑出來,看見寧馨倒插在沙發下的臉盆里。那個塑料臉盆是放在那兒方便把孩子尿尿的,我一時嚇呆了,張著口僵立在那兒。倒是寧馨爸鎮定,飛奔過來一把撈起孩子,小人兒光光嫩嫩的腦門兒上沾滿了帶尿的瓜子殼花生皮,掛著眼淚的小臉兒憋得通紅,她爸拍打兩下就咧嘴笑了。
老人喜歡過年大團圓,此后,年夜飯不是在婆家吃就是在娘家吃。
寧馨爸兄弟四個,湊在一起過年,熱鬧倒是熱鬧,但人多了站沒站地兒,坐沒坐地兒,連睡覺都是見縫插針地囫圇個兒滾。那個忙亂啊,女人有做不完的飯,男人有喝不完的酒,誰也顧不上小孩子,皮實的還能自己吃飽喝足,可寧馨從小不入群,不將就,白天人多了不上飯桌,夜晚更是找不到睡地兒,非鬧著回家。美其名曰過個團圓年,實際上大人孩子都累得不行。去我娘家過年,就我家三口和父母,人少,吃喝倒是自在,也有自己的房間和床鋪,但除了生寧馨時坐月子,我從沒在娘家過過夜,睡前睡后那套洗漱,在那兒也覺得不如自己家方便。
寧馨更另類,從小不僅自己一個被窩兒,就是與別人一張床她都睡不著,在自己房間里還習慣插上門。不論冬夏,她大便后一定要沖屁股,因為這個習慣,上了10年學,從未在學校大便過。2008年在青島逛街,趕上她要方便,她爸花了五毛錢帶她上公廁,沒想到她進去后馬上出來了,說廁所臟,解不出來,無奈她爸只得打的讓司機帶著找了個賓館才完事。這是個講衛生的習慣,但也說不上是個好習慣,我說寧馨你以后還得上大學還得工作還得旅游什么的,總不能上哪兒都背個馬桶背個噴頭吧?我們想幫她改,但改不了,并且還有被她同化的趨勢。
年前看一個電視節目,說新東莞人的故事。一個江西的農村老太上世紀90年代去東莞做過7年家政,回到江西后在農村再也住不下去了,到縣城買了房,和城里人一樣過生活。即使在縣城,她也頑強地保持著大城市的生活習慣,不僅衣著要一定的品牌,日常用品也要在廣東打工的兒女買回來,說小縣城的質量差,不好用。如今,年近七旬的老太打算把最小的孫女帶到小學畢業后,再回到東莞生活。
這個老太太讓我想到我爹。
我爹脫離農村20年了,早已適應了城里的生活,偶爾回農村我三姐家,住個三兩天就急著要回來。我逗他說,城里還有什么要務離了你不行?三姐說其實是爹在農村不習慣了,夏天廚房里有蒼蠅他就吃不下飯。我說爹你以前在老家不也是邊打蒼蠅邊吃飯?爹不作聲,我心里知道他早已回不到20年前了。我娘也一樣,每次到三姐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掃衛生,如果不打掃利索,她覺得什么活兒都沒法干。
不僅爹娘回不到以前的農村生活,我自己也回不去了,甚至回不到與父母在一起的家庭生活。我娘不明白我為什么在娘家住不下,我解釋她也不明白。從讀高中起,實際上就完全離開了父母,讀大學,工作,成家,生孩子,20多年過去,我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生活習慣,與父母很不同,包括衣食住各個方面,再與他們住在一起,我想提升他們,他們嫌我窮講究,所以盡管三天兩頭去,但我還是旋即就回到自己的小窩里。一位同事是城二代,父母是從軍隊轉到地方的高級干部,生活條件比我父母闊綽多了,但她與我有同樣的感慨:在父母家吃完飯就走人,20多年從未留過宿,不習慣了。
我娘總嘮叨,說如果再碰上大天災,你們可怎么活?我安慰她說,真要一桿子打到懸崖邊上,逼得沒法了也照樣能活下去,不過,人還是“習慣”往上走,習慣來習慣去,你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