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浪
我拍工地多少緣于偶然。
那個工地離我家并不遠,但因為隔著一條五環路,平時散步卻不大往那邊走。一年前的一天不經意地走過去,頓時被那十八臺塔吊和基坑的規模所感染。也巧,此時正有廠家贈我一部新手機,想著試試它的效果,于是就開始了。
我是中國攝影家協會的老會員,不過是基本上不搞創作的會員,多是在紀實攝影的方向上表達一個專業媒體人的立場和評判。以前曾經給不止一個北京老胡同題材的攝影集寫過序言和評論,彼時就說過:如果能夠在空間上延續著把北京胡同從“生”到“死”再到今日面貌的整個過程記錄下來,一定是個厚重甚至偉大的作品。第一天拍的時候就想到這了,發一回狠,想:這回該自己干了!
后來,沒事到工地轉悠成了我的一個生活方式。一開始拍拍外圍,那就是個氣氛;真鉆到工地里對著工人拍,他們八成都背過身去,不時還有小工長來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回答得多了,發現最有效的答復是:“有人拍大款,有人拍明星,我來拍你們工人!”接著就把相機里的文件夾打開給工人看,這樣一來,大家都笑了:這個是誰,那個是誰,他們都認識。再拍的時候,鏡頭里都是真誠的笑臉,以致我經常要考慮抓拍以達到效果。
因為做過評論,所以整體駕馭這個題材的時候比較理性。我始終貫穿著四條視覺線索:一是物化的整個工程過程;二是工人形象;三是工地生態圈;四是與工人有關的故事。難度在最后。
與工人熟悉了,你才可能在宿舍拍,而且是晚上在宿舍拍。那是一間住著5對夫婦的宿舍,一個單人床邊加一塊鋪板,再在上鋪的下沿掛一個簾子,這就把每個家庭區分開。與我們一般人的想象不同,其實他們過得其樂融融:來干活兒就是為掙錢的,單租一間房子在他們看來是最劃不來的事兒。何況老鄉們在一起,各家做了飯菜還可以分享。盡管夜晚低度照明下的手機攝影不那么清晰,但那是我拍的最自然生動的幾張。遙遙看著丈夫夾菜的手臂上有刺青,我把手機舉過去盲拍一張,回家仔細看,那刺青竟然刻的是“愛”!
既然是懷著一種“史感”去拍,自然就會以社會學專業田野調查的方法,把攝影的視野拓展開去——民工們的集體生活方式和他們季節性地來去漂泊;由臨時性工地集聚起來的包括餐飲、小商品、廢品收購等“生態圈”的形成;還有拆遷以及標語中呈現出的拆遷地曾經發生的嚴重沖突等等。
正像我們今天看到100年以前老北京的照片,會慨嘆它無可替代的歷史價值,相信《工地》這樣的題材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顯現出它的價值。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標志是有文字記述,絕大部分的歷史記述確是由文字進行的,只是攝影術發明的這170年來,我們才不但看到了歷史的“記錄”,而且看到了歷史的“面貌”。
北京城有3000年以上的歷史,但在過去的30年里,它發生的天翻地覆的變化遠超過去幾千年!這是在我們身邊每天都在進行的滄海桑田的變化,而且稍縱即逝。自覺地以影像記錄這些變化,這恐怕是我們這一代文化人的責任。
不久前舉行的工地影展,引起了媒體及各界的關注。在所有的反饋里,我最在意的是我的“鄉親”們的反應:四季青鎮的胡書記在網上發現了冠以“門頭村拆遷記”的這組照片,特意要村書記來看我,不單表達了對這個專題的支持和肯定,還介紹了當地建設的背景和長遠規劃。我告訴他們,這個專題還沒有結束,我會一直拍到拆遷戶住進新居。

工人和工作人員正在工地上布展,攝影作品被封裝在一個個透明的長方體有機玻璃中,這種布展方式頗有新意。 攝影/梁平

工棚里的5對夫婦住得其樂融融

手臂上“愛”的刺青

拆遷舊影

李露,信號員,21歲,重慶市墊江縣普順鎮鳳林村4組人。

亢永平,架子工,27歲,河南省靈寶市大王鎮南營村人。

蔣正剛,分包材料員,46歲,江蘇省如皋市白蒲鎮黃行村人。

宋仕多,材料員,47歲,山東省聊城莘縣張寨人。

章峰,分包項目經理,43歲,江蘇省如皋市白蒲鎮黃行村人。

工人在宿舍侃大山,有點兒小酒兒,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