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娥
(廣西財經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3)
歷史發展之謎是一個古老而常新的謎題。千百年來,許多智者和哲人一直試圖破譯和解答這個謎題,然而由于認知水平和社會歷史條件所限,往往從這個迷誤中走出又陷入另一個困境。只有馬克思主義才第一次對歷史發展之謎作出了科學的解答,解開了歷史發展的斯芬克斯之謎(歷史必然性與人的主體性問題的關系問題),這就是唯物史觀的創立。馬恩身前逝后,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爭論、質疑和批判從來沒有停止過。然而,最直接地與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進行對話并試圖對其進行根本性改造的,當推哈貝馬斯。
馬克思終其一生都在研究歷史,思考資本主義的發展走向,探求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軌跡規律,歷史唯物主義就是對歷史的一種哲學——歷史學解釋。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是資本主義初步發展和上升階段,資本家的剝削赤裸、殘酷,工人及社會底層人群生活窘迫、疾苦。早在19世紀40年代初,馬克思就發現研究生產方式發展的規律是了解資本主義運動的規律的必由之路,“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找”,[1](p591)因此他開始轉向政治經濟學的研究。然而,19世紀40年代末歐洲的革命形勢迫使馬克思暫時中斷了這一研究,被迫僑居倫敦。1850年,馬克思開始重新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大英博物館閱讀和摘錄經濟學資料,還系統的研究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史,在1851到1853年間寫下了24本經濟學摘錄筆記《倫敦筆記》,并在1853年決定創立自己的政治經濟學理論。經過15年的研究和探索,馬克思在1858年5月完成了標志著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初步創立的經濟學巨著——《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在1859年2月為這篇巨著作序,在序言中第一次完整系統的表述了歷史唯物主義原理,他稱這是被政治經濟學理論所證明和揭示的,是自己研究政治經濟學的“總的結果”。恩格斯認為這是科學的社會歷史觀,后來他用“歷史唯物主義”這個名詞來表述,他說:“一切重要歷史事件的終極原因和偉大動力是社會的經濟發展,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改變,是由此產生的社會之劃分為不同的階級,是這些階級彼此之間的斗爭。 ”[2](p509)
哈貝馬斯對歷史所做的是一種哲學——社會學的分析。哈貝馬斯所處的資本主義世界和馬克思有巨大的不同。歷經20世紀初的嚴重經濟危機、30年代的法西斯暴政和兩次世界大戰,破壞掉啟蒙原則,踐踏了人的價值和尊嚴,物化生存是哈貝馬斯隨處時代的人們面臨的生存困惑。哈貝馬斯認為馬克思的階級分析的方法,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論已經過時了,留下的只有馬克思的批判的精神。哈貝馬斯從社會學的角度,主張重建交往理性。他認為遭到嚴重破壞的“生活世界”應重新整合其結構,才能克服現代性危機,使“西方民主制度”重新獲得穩固的基礎。應讓理性“以主體間性為中心”代替“以主體為中心”,只有建筑在三大有效性要求之上的話語共識才能改進和完善社會的規范體制,并以這種規范體制來約束人的行為、人與人的關系以及整個社會實踐。只有這樣,才能實現人與人的平等、人際關系的和諧和社會公正。
哈貝馬斯根據當代資本主義的新情況,批判了教條化的馬克思主義對現實社會問題的解釋失效,主張用 “新進化論”和結構主義的觀點 “重建”歷史唯物主義。他認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聯系,似乎應該由勞動和相互作用之間的更加抽象的聯系來代替。 ”[3](p71)實質上他就是要用基于交往行為理論基礎之上的社會進化理論來取代馬克思基于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辯證關系原理基礎之上的社會革命理論。
不同的分析視角,不同的分析方法,馬克思和哈貝馬斯就社會基本結構和社會基本矛盾、歷史發展的動力、歷史發展形態等問題上都對歷史發展做出了不同的解釋。
首先,對歷史唯物主義基礎的不同闡釋。在被稱為對歷史唯物主義主要原理進行高度概括的經典著作《〈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闡明了人類社會的基本問題是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關系的思想。馬克思說:“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4](p597)馬克思還分別界定了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的內涵以及社會存在的根源性,社會意識的派生性的關系。與此不同的是,哈貝馬斯認為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應是交往行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只能用交往行為的合理化的發展過程來解釋。他把 “勞動”和 “相互作用”區分歸結為工具性行為和交往性行為。他還進一步界定了交往行為即是以符號為媒介的相互作用的交往活動。他認為這種相互作用理解是必須同時得到至少兩個行動的主體(人)的理解與承認,并遵守規定著相互的行為期待的規范。在《交往行為理論》書中,他通過對“世界”概念的反思,將世界劃分為“客觀世界”、“主觀世界”和“社會世界”。他認為,“世界觀的分三化”應當成為“世界觀發展的最重要的方面”。[5](p14)哈貝馬斯還批判歷史唯物主義不是關于人的科學。他認為馬克思把勞動理解為工具活動,抹煞了經驗科學和人的科學之間的差別,因為就在社會實踐的名義下,馬克思把人與人的 “相互作用”(交往)與作為工具行為的 “勞動”混淆了。
其次,對社會基本結構和基本矛盾的不同詮釋。馬克思說:“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應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6](p32)這是對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基本矛盾的科學概括。這里指明了社會生活的三大基本領域即生產力、生產關系(其總和構成社會經濟基礎)、上層建筑,它們總處于一定的歷史發展階段并且是互相聯系、互相依存。在這里還指明了生產關系一定要適應生產力的發展,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筑。而在哈貝馬斯看來,基礎領域并非總是與經濟系統相一致,并提出社會一體化的觀點來解釋社會變革的內在機制。社會一體化,就是指一個社會中人們行為結構、世界觀結構、以及法律制度結構和道德約束機制諸方面相互適應并處于同一水平。在哈貝馬斯看來,生產方式的危機產生于社會經濟基礎領域,而解決危機需要整個系統的進化。而系統的進化便是出現新的組織結構和以新的組織結構為基礎的新的社會一體化形式。在關于社會的基本矛盾問題上,在哈貝馬斯看來,社會的基本矛盾是生活世界和系統的關系,而現階段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是資本主義生活世界和資本主義社會系統的矛盾。生產關系屬于勞動領域,而“社會的制度結構”是在以語言為中介的“相互作用”的規范中產生,是與前者有區別的領域。
再次,對社會發展動力的不同闡述。馬克思說:“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 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 ”[7](p32)以上的表述說明推動社會發展的根本原因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即社會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而整個社會存在和發展的最終決定力量是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與馬克思不同的是,哈貝馬斯引用“學習機制”來解釋社會發展動力。他把社會進化過程理解為兩個向度,其一是 “目的—理性行為”合理化過程,其二是交往行為合理化過程。哈貝馬斯認為“目的—理性行為”合理化過程意味著生產力的提高,它是社會進化必不可少的動力;交往行為合理化過程則意味著人們的道德意識和實踐能力的提高,它也是社會進化不可或缺的動力。這種“學習機制”不是單純的學習生產知識的機制,而是包括道德——實踐知識在內的整個生活世界的知識。社會傳承不是生產力的傳承而是整個生活世界的傳承。他認為,馬克思所描述的生產關系不適合生產力發展的要求時,就是社會系統或社會再生產發生了問題,隨即社會變革的問題也就產生了。社會變革就是進入一種新的學習水平,形成一種新的規范結構。這種新的規范結構是通過學習機制完成的。這種新的規范,實現了社會主體之間進行合作的有效性,保證了交往行為的合理性。
第四,關于人類社會發展形態的不同解釋。馬克思認為:“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8](p592)馬克思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是一個由低級到高級的演進過程。在馬克思認為:“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的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作是社會經濟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9](P413)而哈貝馬斯是用“社會的組織原則”作為劃分歷史階段的標準。哈貝馬斯認為社會不是基于宏觀主體,而是基于類主體,即通過主體間性形成的單位。他主張把“一般的行為結構”、對道德和法律起作用的“世界觀的結構”以及“制度化的法律結構與具有約束力的道德觀念結構”是劃分社會歷史階段的標準。他依據這一標準把迄今為止的社會形態分為四個發展階段,即“新石器社會”、“早期文明社會”、“發展了的文明社會”和“現代社會”。[10](p164-170)
第五,對資本主義發展趨勢的不同看法。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是社會生產過程的最后一個對抗形式,“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就以這種社會形態而告終”。[11](p33)在馬克思看來,隨著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會創造著解決這種對抗的物質條件并被之取代。馬克思就是通過這些表述指出了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也預測了社會主義必將勝利的革命前景。相對之下,哈貝馬斯認為,晚期資本主義出現了國家干預經濟,科學技術已作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資本主義發生了新的變化使階級斗爭不再是推動社會發展的直接的決定力量了。他認為矛盾的焦點發生了變化,新舊政治格局轉換,社會運動不再以階級為單位,而是以各種不同的交往共同體為單位進行。他其實預設了和“現存的社會主義”及“資本主義”相異的第三條道路。
如上所述,馬克思和哈貝馬斯在各自理論的基礎、歷史發展的動力、歷史發展形態和社會的基本矛盾等問題上都對社會歷史發展有不同的解釋。
歷史唯物主義是科學解釋歷史發展之謎的一把鑰匙。恩格斯曾予以高度的評價,他說:“這個原理,不僅對于經濟學,而且對于一切歷史科學(凡不是自然科學的科學都是歷史科學)都是一個具有革命意義的發現。 ”[12](p597)他認為這是科學的社會歷史觀,并用“歷史唯物主義”來表述。列寧稱歷史唯物主義為 “科學的社會學”“唯一的科學的歷史觀”和“社會科學的唯一科學方法即唯物主義的方法”。但在以后的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經典論述曾被認為是模式化、教條化,即歷史唯物主義僅僅強調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的決定作用。隨后在第二國際后期,一些理論家過分強調經濟的決定作用,忽視了上層建筑對經濟發展的反作用和人的歷史能動作用,把唯物主義歷史觀曲解為“經濟決定論”,使歷史唯物主義帶有一定的機械論和宿命論色彩。
哈貝馬斯是“重建”不是“復原”和“復興”歷史唯物主義。他把主體間的相互理解行為作為自己的理論基礎,用“勞動”和“相互作用”(交往)代替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用交往行為代替生產方式,用“系統”和“生活世界”代替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哈貝馬斯就這樣以新的理論框架來實現了批判馬克思主義理論和深層次的理論轉換。對他理論的正面評價是:哈貝馬斯為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不同文化之間的溝通、國與國之間關系的協調提供了規范的前提,他期望在此基礎上建構文明的基本規則。他認為,交往理性包含著人與人之間和不同的合理性的相互接納、是接納型的理性。以往信奉的理性都是排斥型的理性,如新保守主義堅持工具合理性,排斥道德實踐和美學合理性;后現代主義堅持從個人自發的審美形象排斥工具理性和實踐理性。哈貝馬斯認為,自己引進的交往理性概念超越了意識哲學理性概念的困境,既克服了新保守主義狹隘的理性觀,又克服了后現代主義的虛無主義。但是哈貝馬斯的理論也遭到批判,認為在目前這樣一個無論國家或個人都在爭奪各自利益的社會,他所構造的只能是一個烏托邦。不過這些批評也不無道理。
一方面,對《〈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經典論述有個正確的認識,進而駁斥錯誤的攻擊。“西方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盧卡奇和葛蘭西等人批判斯大林和蘇聯哲學家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他們強調了意識形態特別是 “階級意識”對無產階級革命和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特別是論述了實踐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其后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則走得更遠,他們認為甚至指責“正統馬克思主義”就是“經濟決定論”,忽視和否定了人在歷史中的主體性,要“重構歷史唯物主義”。其實,“西方馬克思主義”很多學者已經偏離了歷史唯物主義,盧卡奇和葛蘭西等人過分夸大了意識形態的社會作用,忽視甚至否定生產力對社會發展的最終決定作用和社會發展的客觀必然性;哈貝馬斯把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錯誤的歸結為勞動;薩特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存在人學空場。因此,正確的理解和把握《〈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經典論述顯然是非常重要的。
另一方面,兩種理論對我們社會主義建設具有現實指導意義。《〈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高度概括的歷史唯物主義原理對當前中國正在進行的現代化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作用。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關系原理,規定了當前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中所采取的積極、穩妥、漸進方針;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是推動社會發展根本動因原理,指明了社會主義改革和建設前進方向;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主體性、客觀性原理,突出了在改革和建設中要充分發揮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的作用;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經濟基礎的原理,給出了認識和解決當前中國改革開放中的深層次問題的“鑰匙”;與此同時,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也給予我們一些的啟示。中國正處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探索階段,在處理政治體制、經濟體制、人的發展和國際關系等方面問題時,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主體間、社會一體化和學習機制或許有助于我國建立一個和諧有序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我們應給予思考和借鑒。他的這一構想,也許不能完全實現,但確實可以看作我們所追求的理想家園。
[1][4][8][1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哈貝馬斯.作為“意識形態”的技術與科學[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
[5]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第一卷[M].美因河畔 /法蘭克福,1981.
[6][7][1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10]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M].郭官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