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彬齡
美國和日本興奮劑案件獨立仲裁程序研究
宋彬齡
國際體育仲裁院和世界上大多數仲裁機構都將興奮劑案件與其他不服體育組織裁決的上訴糾紛視為同一性質的糾紛,按照上訴仲裁程序處理,美國和日本卻將興奮劑案件作為一類特別的案件,并為其設立了一套獨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相比其他體育仲裁程序,增加了仲裁的透明度,加強了對弱勢一方當事人的程序保障,提高了仲裁的效率;日本則在興奮劑仲裁程序中,設置了若干加速程序,限制了當事人的合意,擴大了仲裁的公開范圍。但比較而言,美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的透明度和對弱勢一方的保障程度都要高于日本。
體育仲裁;興奮劑;美國;日本
興奮劑案件是體育糾紛案件中發生頻率最高、社會影響最大的一類案件,但是國際體育仲裁院(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簡稱CAS)并沒有設立一個獨立的程序來處理興奮劑案件,它依然是將興奮劑案件與其他不服體育組織裁決的上訴糾紛視為同一性質的糾紛,都交由上訴仲裁處按照上訴仲裁程序處理[1],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在其國內體育仲裁程序中也采取此做法,沒有將興奮劑案件作為一類獨立的案件設置獨立的程序處理。
比較有特色的是美國和日本,美國于2000年10月設立了美國反興奮劑機構(United States Ant-Doping Agency,簡稱 USADA)來對興奮劑事務進行統一管理,該機構規定興奮劑糾紛由美國仲裁協會(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簡稱AAA)來進行仲裁[2]。為了配合這一規定,AAA專門制定了《美國仲裁協會奧運會興奮劑糾紛補充程序規則》 (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 Supplementary Procedures for the Arbitration of Olympic Sport Doping Disputes,以下簡稱《補充規則》)應對興奮劑糾紛,而其他體育糾紛案件,如參賽資格糾紛案件、轉會案件等都適用《美國仲裁協會商事仲裁和調解程序規則》(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 Commercial Arbitration Rules & Mediation Procedures,以下簡稱《商事規則》)。可見,興奮劑案件在美國是作為一類特別的案件,它區別于商事案件和其他體育糾紛案件,從形式上表現為其有一套獨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2009年5月AAA對《補充規則》進行了修改,新增了許多有特色的程序規則,使其與《商事規則》的差別更加明顯,更加凸顯了該程序的獨立性。
而日本2003年設立了日本體育仲裁機構(Japan Sports Arbitration Agency,JSAA)解決體育糾紛,同時,還制定了《體育仲裁規則》和《基于特別仲裁協議的個案仲裁規則》,前者僅適用于日本奧委會、日本業余體育協會和日本殘疾人體育協會所屬各協會的運動員提起的仲裁,這類似于CAS的上訴仲裁,而后者適用于所有的體育糾紛,包括體育商業糾紛[4]。而在2009年日本又特別制定了《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用以解決興奮劑案件,而該規則與之前的兩個體育仲裁規則也有很大的不同。由于這一特別規則的制定,興奮劑案件在日本也被視為一類獨立的案件,有了獨立的程序予以處理。
美國和日本都是體育及體育法相對較發達的國家,它們為何要將興奮劑案件與其他體育案件相區分,并為之設立獨立的糾紛處理程序?為何在近年來的改革中,進一步加大了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與其他體育案件仲裁程序的區別?它們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與其他體育仲裁程序到底又有怎樣的區別?這些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
根據《補充規則》第一條的規定,《補充規則》是在《商事規則》的基礎上幾經修改完成的,因此《補充規則》[8]的許多條文與《商事規則》[9]的內容相同,但即便如此,兩者之間還是有一些區別,而這些區別正是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的特色所在。筆者對這兩類規則進行分析后發現,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具有以下特色。
2.1 增加了仲裁的透明度,接受一定程度的外界監督
仲裁的私密性是其區別于訴訟的特色之一,但是,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在這一方面卻區別于傳統商事仲裁,整個仲裁程序體現出了更高的透明度、開放度,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允許觀察員參與庭審程序,擴大庭審的公開程度。一般仲裁的庭審過程都是保密的,僅僅當事人參加,不對外公開,而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卻可以對第三人公開。根據《補充規則》第4條的規定,雖然仲裁的當事人是USADA以及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但該仲裁程序必須邀請有關的國際體育聯合會和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orld Anti-Doping Association,簡稱WADA)的人員作為當事人或者觀察員參加,同時,還必須邀請美國奧委會(United States Olympic Committee,簡稱USOC)的人作為觀察員監督仲裁程序。另外,如果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申請的話,還可以邀請運動員監察專員(Athlete Ombudsman)作為觀察員參加仲裁;如果當事人同意或者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申請并經仲裁員同意,整個仲裁程序還可以對公眾公開。
第二,縮減當事人與仲裁員的交流機會,減少仲裁的私密度。不論是一般仲裁還是興奮劑案件仲裁,都存在由當事人自己委任的仲裁員,對于此類仲裁員對其中立的要求要小很多。所以,在《商事規則》第18條中,允許當事人與其委任的仲裁員就第3名中立仲裁員的選任加以討論,但《補充規則》第15條,就明確對這類交流加以禁止。另外,《商事規則》第18條還允許當事人在選擇仲裁員時,就選任仲裁員的相關事宜與候選的仲裁員進行詢問、探討,但在興奮劑仲裁案件程序中,這類接觸也是被視為禁止的。減少這類私下交流,整個仲裁程序也以更透明公正的姿態呈現出來。
第三,仲裁裁決的公開。在一般的仲裁程序中,不僅僅仲裁裁決只需要送達給仲裁當事人,甚至連仲裁裁決都可以不寫明理由,除非當事人申請或者仲裁員自愿給出理由,這也是仲裁私密性的體現。但是,在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卻不一樣,《補充規則》第39條明確規定,在所有的興奮劑仲裁案件中,仲裁員必須做出有理由的裁決;同時,該規則第42條還規定,興奮劑案件仲裁裁決必須是公開的,而不應是保密的,裁決的副本必須同時送達給有關的國家體育管理機構、美國奧委會總法律顧問辦公室和運動員監察專員。可見,在裁決的公開方面,興奮劑仲裁案件是做得比較徹底的。
2.2 制定衡平措施,加強對弱勢一方當事人的程序保障
在仲裁中,一般都將當事人視為地位平等的主體,給予各方同等程度的程序保障,所以,在《商事規則》中并未發現有任何一方比另一方有更多的程序權利。但在《補充規則》中或許是考慮到反興奮劑組織在知識、經驗、經濟上都比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更具優勢,所以,制定了一些衡平措施,擴大了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這一方的一些仲裁程序權利,增強該方的對抗能力,以調節當事人的不平等地位。
第一,賦予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一方程序上的優勢權利。《補充規則》第9條規定,在確定仲裁的開庭地點時,AAA的行政人員必須盡最大努力讓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有優先選擇權;另外《補充規則》第11條規定,在選擇仲裁員時,如果是要選擇3位仲裁員組成仲裁庭的話,必須是由反興奮劑組織一方先選擇一位仲裁員,之后他們必須將其確定的仲裁員告知被指控的運動員或其他人,后者在知道反興奮劑組織的選擇之后再選擇仲裁員,這實際上就是給予了被選擇運動員或其他人在選擇仲裁員問題上的主動地位,使其能在了解對方情況的基礎上做出選擇。而在《商事規則》中,無論是在選擇仲裁地點,還是仲裁員問題上,雙方都享有同等的權利,不存在一方享有優先權或優勢的問題。
第二,擴大了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一方的申請權。在《商事規則》中當事人若要對庭審程序做出改變,一般要經過雙方當事人的同意,一方單方申請,即使仲裁庭同意,但若另一方當事人不同意,程序也不能做出改變。但是,在興奮劑仲裁案件中,在某些問題上卻采取了與傳統仲裁不一樣的做法。根據《補充規則》第4條的規定,如果被指控的運動員或其他人請求且仲裁庭同意的話,庭審可以公開進行;另外,《補充規則》第20條的規定,如果被指控的運動員或其他人請求且仲裁庭同意的話,庭審還可以以電話的方式進行。可見,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有時候可以不經過反興奮劑組織的同意,就可以變更仲裁的程序和方式。這擴大了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的申請權,也體現了仲裁庭對弱勢一方的救濟。
第三,減輕了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一方的經濟負擔。在一般的仲裁中,仲裁費用、仲裁員報酬、傳喚證人等開支都由申請的當事人自行負擔,在仲裁庭做出裁決后再對費用進行調節。但在興奮劑仲裁案件中,因為運動員通常在取得好的比賽成績前經濟都比較困難,可能因為昂貴的仲裁費用放棄仲裁,而反興奮劑機構通常有較明顯的經濟優勢。基于此,美國在興奮劑仲裁案件中設立了“經濟援助”機制,即規定,因興奮劑案件仲裁產生的仲裁費用、仲裁員報酬、仲裁員傳喚證人、專家等開支,都由美國奧委會負擔。因此,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進行興奮劑案件仲裁幾乎是免費的,這就大大減輕了他們的后顧之憂,可以盡全力維護自己的權利。
2.3 提高仲裁的效率,減少仲裁時間的拖延
因為比賽的即時性,體育仲裁通常對糾紛解決的速度要求比較高,興奮劑案件仲裁也是如此。一般來說,一個興奮劑仲裁案件大概3~4個月能夠結案,但是,Floyd Landis案、Justin Gatlin案和LaTasha Jenkins案,這3件涉及到3位非常著名的運動員的案件,AAA卻都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審結,這使得當事人以及外界對仲裁的速度感到非常不滿意,促使AAA對《補充規則》進行了一些修改,以提高仲裁效率[13]。總的來說,相對于《商事規則》,興奮劑案件的仲裁采取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措施來加快仲裁進度:
第一,賦予當事人賽前申請仲裁加速的權利。根據《補充規則》第6條規定:如一方當事人請求,仲裁員認為有利于合理解決賽前運動員的參賽資格問題,又有利于保護被指控興奮劑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的公平庭審權的,可以縮短規則所定的期限。這就意味著如果一方申請,可以不需要經過另一方的同意,只要仲裁庭覺得合適,就可以縮短仲裁中所定的期限規定,加快仲裁程序。這是為了防止運動員錯過重大的比賽而制定的特殊規則,以便能在比賽之前完成仲裁,確定運動員的參賽資格,而《商事規則》中沒有這類規定,不能單方改變規則所規定的期限。
第二,限制當事人的合意,避免仲裁的拖延。在一般仲裁中,采取當事人意思優先的原則,只要當事人達成合意,可以對仲裁規則進行修改,仲裁規則并非強制性的。但是,在興奮劑仲裁案件中,《補充規則》縮小了在一般仲裁中允許當事人合意的范圍,對當事人的合意加以了一定的限制,使仲裁規則更具強制性。而這么做的主要目的就在于避免一方當事人利用其優勢迫使對方達成合意,以拖延仲裁進度。比如,在一般的仲裁中,當事人可以任意選擇自己中意的仲裁員,不受AAA仲裁員名單的限制,也可以自行約定選擇仲裁員的方法和數量,這都體現了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尊重。但是,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為了避免尋找和通知仲裁員所造成的時間拖延,規定雙方當事人必須從AAA仲裁員名單中選擇仲裁員;同時,為了避免選擇仲裁員耗費的時間太長,《補充規則》規定在興奮劑案件中雙方不得約定選擇仲裁員的方法,只能按照該規則第11條規定的方法進行選擇,而該規則第12條則規定,雙方也不能任意約定仲裁員的數量,在沒有人申請用三人仲裁時,只能由一人獨任仲裁。也就是說,仲裁員的數量只能是一個或者三個。
第三,縮短時間限制,促使各方盡快行使權利。分析發現,《補充規則》中所規定的幾個時間限制都比《商事規則》中要短,比如,《商事規則》中第11條規定,如果當事人決定從仲裁員名單中選擇仲裁員的話,必須在名單向其送達后15天內做出選擇,但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該期限則被縮短至5天。再如,《商事規則》第46條規定,當事人可以在收到裁決書后20天內要求更正裁決中的書寫、印刷或計算上的錯誤,但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這一期限也被縮短至5天。
第四,采取靈活的仲裁方式,節省仲裁時間。《補充規則》第20條規定,如果雙方當事人同意,或被指控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申請,仲裁員同意,全部庭審或部分庭審可采用電話的形式進行。電話庭審較大地節省了仲裁參與人在交通上所花的時間和費用,必定能提高仲裁的效率,但是《商事規則》中卻沒有這種靈活的安排。
本世紀以來,日本已經發展了自己獨立的體育仲裁程序,并仿照CAS設置了體育上訴仲裁程序和普通的體育仲裁程序,對不同程序分別制定了《體育仲裁規則》和《基于特別仲裁協議的個案仲裁規則》加以規制。近年來,它又對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作進一步細分,在原程序基礎上發展出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制定了《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從而將興奮劑案件區別于其他體育上訴仲裁案件。筆者比較了日本《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6]和《體育仲裁規則》[5]的內容,并在此基礎上歸納出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區別于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的特點。
3.1 設置若干加速程序,提高仲裁效率
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與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最大的區別就在于,《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在提高仲裁效率方面做了諸多努力,設置了許多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沒有的、可以加快仲裁進度的程序,以促進仲裁效率的提高。
第一,提高答辯要求,以便庭審順利進行。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18條的規定,仲裁的被申請人在答辯書中不僅僅要提交姓名、主旨、答辯主旨、爭端概要等《體育仲裁規則》同樣要求提交的內容,還必須提交“答辯的具體理由及證明方法”,而后者在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中,答辯人不需要提交。這一規定很明顯提高了對答辯的內容要求,要求答辯更為詳盡、具體,使得申請人可以根據答辯來準備庭審內容和策略。這樣,雙方在庭審前的準備就會更加充分,而庭審的進行就會更加順利。
第二,仲裁庭可以為了效率強制合并仲裁程序。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42條的規定,日本體育仲裁機構,對于多個仲裁申請,如果其請求的主旨是有關聯的,在必要的時候,可將這些仲裁申請在同一仲裁程序中進行。這意味著,只要仲裁機構認為必要,就可以將仲裁程序合并。而根據《體育仲裁規則》第36條的規定,仲裁機構想要合并程序,必須先取得申請仲裁的所有當事人的同意,不能自行強制合并。仲裁程序的合并主要目的就在于減少重復、加快程序,而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的這一做法,使得仲裁程序的合并不需要經過當事人同意這一關卡,合并更加簡便、快捷。
第三,放寬證據的認定形式,使證據的采納更為便捷。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48條的規定,體育仲裁庭可以認定包括傳聞證據(包括根據自由裁量權、電話方式獲得的證言以及傳真、電子郵件或其他手段送付的陳述書或意見書等等)在內的證據以及使用認定事實的根據,而《體育仲裁規則》沒有此規定。這意味著興奮劑案件仲裁中不像訴訟中一樣,對證據有嚴格的形式要求,不一定要證人出庭或提交原始證據或證據的原件,對于傳聞證據或通過電子、電話方式取得的證據同樣可以采納。這使得證據的提交更為簡便,方便了當事人,也加速了程序的進行。
第四,縮短了期限要求,促使當事人盡快行使權利。同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一樣,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對期限的要求也高于其他的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以便當事人能盡快履行仲裁義務,加快仲裁的進程。比如,《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15條規定,仲裁申請需在做出作為申請對象的決定之日起21日內,向日本體育仲裁機構提出,但《體育仲裁規則》第13條規定,上訴申請可在運動員等在知道競技團體做出決定的6個月之內,或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在體育團體做出決定的1年內向日本體育仲裁機構提交申請;另外,興奮劑案件仲裁中,當事人需在仲裁申請受理通知發信日起1周內各選定1名仲裁員,而在其他體育上訴仲裁案件中,這一期限為2周;還有,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對一方當事人提出的傳喚證人申請、鑒定申請等,對方當事人在收到申請后3天內就必須做出回應意見,而在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中,這一期限被擴展到1周;最后,興奮劑案件仲裁中規定了仲裁裁決原則上需在日本反興奮劑紀律委員會做出決定起的3個月內做出,而其他體育上訴仲裁程序沒有對裁決期限的強制性規定。
3.2 限制當事人的合意,賦予仲裁庭更強勢的地位
在當事人力量不對等的情況下,過度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做法可能會因意思的強制、脅迫而導致實質上的不平等。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因為雙方當事人力量差距懸殊,如還采取一般仲裁中的當事人意思優先原則,不但可能會影響公平,還可能拖延仲裁的進程。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也同美國一樣,在某些情況下不允許當事人選擇程序,限制了當事人的合意。
第一,當事人不能合意更改規則。根據《體育仲裁規則》第5條的規定,當事人可以合意延長規則所規定的期間,而且當事人如要合意變更期間以外的其他規則,只要仲裁庭認為合意是真實有效且變更規則可實行,就必須對規則進行變更。但是,在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7條,首先,雙方當事人不能對規則所規定的期間合意變更,只能仲裁庭依職權變更,以免當事人合意對仲裁造成的拖延;另外,僅僅在出現非常特殊的情況下,當事人才可以合意變更規則規定的其他內容,且還必須經過仲裁庭的批準才能變更。可見,在變更規則的問題上,興奮劑案件仲裁并不優先考慮當事人的合意,而更多的將變更權交給仲裁庭。
第二,當事人不能合意選擇仲裁員。首先,在一般的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中,如果當事人合意選擇獨任仲裁,就必須進行獨任仲裁,而且獨任仲裁員可以由當事人自行合意選擇,但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只有在仲裁庭認為必要時,才可以進行獨任仲裁,是否選擇獨任仲裁不受當事人合意的約束。另外,獨任仲裁員也一律由仲裁機構選任,不容當事人自行選擇。在一般的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中,當事人可以達成合意決定選定仲裁員全部或部分程序,僅在當事人沒有合意時才按照《體育仲裁規則》的規定選任仲裁員,但在興奮劑案件仲裁中,只能按照《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第25條的規定選定仲裁員,當事人不能對此程序進行變更。
3.3 擴大了仲裁的公開范圍
基于仲裁的保密性,一般體育上訴仲裁程序,不向當事人以外的其他人公開,而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似乎沒有受該傳統的限制,擴大了仲裁的公開范圍。
第一,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需向日本反興奮劑機構公開。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在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開啟時,日本體育仲裁機構就要向日本反興奮劑機構適時地通知開啟的案件的程序、案件的內容;裁決做出時,必須向日本反興奮劑機構送達;另外,日本反興奮劑機構在審理終結前都有權作為觀察員或當事人參加體育仲裁程序。
第二,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向觀察員公開。根據《興奮劑爭端體育仲裁規則》,作為不服申請對象決定的對象人以及與事項相關的國內競技聯盟及國際競技聯盟、財團法人日本奧林匹克委員會、財團法人日本體育協會、財團法人日本殘疾人體育協會以及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在審理終結前都可以作為觀察員參與仲裁程序。這意味著仲裁程序還會向有關的體育組織公開,接受這些組織的監督。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美國和日本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都表現出了與傳統民商事仲裁程序和體育仲裁程序很大的不同,從而使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具有了獨立性。比較這兩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的特色可以發現,它們之間既有一些共性,也存在一些區別。
4.1 共同點
首先,兩者在如何提高仲裁效率方面都做出了一定的努力。從兩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規則中可以看出,高效成為興奮劑案件仲裁區別于其他仲裁最重要的特色,這是符合興奮劑案件本身要求的。具體來說,兩國的規則都縮短了其他仲裁規則中的期限要求以促使當事人盡快行使權利,都允許通過電子或電話的方式來靈活地安排仲裁程序,都對當事人的合意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以防止他們拖延仲裁時間。
其次,兩者都擴大了仲裁的透明度。美國和日本兩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都突破了傳統仲裁的私密性要求,擴大了仲裁的公開范圍。兩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規則都設置了觀察員制度,允許觀察員監督仲裁的進行,使得有關的體育組織都可以掌握仲裁的情況。
4.2 不同點
1.美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的透明度要高于日本。從公開的對象看,日本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僅僅向有關的體育組織或反興奮劑組織公開,而美國如果被控運動員或其他人申請,還可以向運動員監察專員公開,而這類監察專員是不隸屬于任何體育組織的獨立的監察個體,其職責是向運動員提供涉及其比賽權利的所有事務的咨詢意見、協助其與體育組織進行糾紛的協調和溝通、協助實施和發展各種保護和支持運動員權利的政策,是為維護運動員利益而專設的職位。[10]另外,在一定條件下,仲裁程序還可以向公眾公開,接受公眾的監督。
從公開的內容看,日本的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僅僅是庭審的公開,而美國不限于此,還包括了仲裁裁決的公開,不僅裁決要寫明理由,還強制性地要求對公眾公開。
從公開的方式看,日本僅僅在擴大公開的對象上做出了改變,而美國不僅擴大了公開的對象和內容,還在防止仲裁員和當事人的私密交流、保證仲裁員的公正透明上采取了必要措施。
2.日本對弱勢一方提供的衡平保護措施較少。興奮劑案件中存在著當事人明顯的強弱不平等的問題,這影響到當事人在仲裁中的公平對抗和公平聽審,所以,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規則中制定了一些衡平措施,以加強對弱勢一方當事人的程序保障。在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規則中“被指控違紀的運動員或其他人”這一詞組頻繁出現,將其作為特殊的一方當事人,賦予了他們許多另一方當事人所沒有的程序權利,同時還通過類似“法律援助”的措施,規定由美國奧委會來承擔這一方的仲裁費用,切實減輕了他們的仲裁負擔,給予了這一弱勢方當事人實實在在的程序保護。這在興奮劑案件這類當事人力量不對等的案件中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在日本的興奮劑案件仲裁規則中,僅僅是在限制合意這一點上對雙方力量不對等進行了有限的調節,即通過不允許當事人合意更改仲裁規則,避免反興奮劑組織一方利用其優勢,迫使被控的運動員或其他人接受對其不利的仲裁條款和仲裁員。這是一種比較消極的保護措施,也是一種不太明顯的調節措施,相對于美國規則中明顯的對“被指控興奮劑違紀運動員或其他人”的“偏袒”,態度要模糊得多,保障力度自然要小很多。
綜上所述,如果說效率和公平是仲裁追求的兩個主要價值,那么,日本在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似乎更側重于追求效率這一價值,而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在追求公平這一價值方面似乎做出了更多的制度創新。
近年來,國務院、最高法都已經將體育仲裁制度納入其研究項目,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已經成為一種必然的趨勢[7]。而基于興奮劑案件的特殊性,有學者也提出要在建立體育仲裁制度的同時,建立獨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制度[3]。當然,我國是否有必要也仿照美國和日本兩國的做法,設立獨立的興奮劑案件仲裁制度尚待討論,但是,至少說明,有一些問題是在建立我國體育仲裁制度、處理興奮劑仲裁案件時必須注意的。
第一,興奮劑案件有較高的效率要求。因為運動員的職業生命是短暫的,而最黃金的時期更加短暫,如果將這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處理興奮劑糾紛的問題上,那么,即使糾紛獲得了有利于他的結果,都可能難以彌補時間消耗對其運動生命的傷害。因此,美日兩國在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都在提高仲裁效率方面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制定了一系列仲裁加速程序、限時規則、強制規則等,來促進仲裁的高速運行。所以,我國在建立興奮劑案件糾紛處理機制時,也應當制定一系列措施來加快仲裁的運行。
第二,關注興奮劑案件中的不平衡,采取措施保證實質公正。雖然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有較高的效率要求,但這也不意味著可以為了效率而放棄公平公正的追求。有學者認為,現在體育仲裁的重心已經轉向:如何在不損傷仲裁質量的同時獲得最快速度[11]。在對抗制的審判模式下,裁判的理性模式是,雙方當事人處于平等的地位,處于中立地位的裁判者在聽取當事人自由的陳述、抗辯、對質之后,形成心證,做出裁判。在這種情況下,要當事人進行有效地溝通,使案件信息最大化地呈現出來,前提條件就是保證雙方當事人的平等地位,對話主體地位不平等,就可能產生交流的障礙,甚至一方對另一方意志的壓迫,從而影響案件信息的充分交換和討論。所以,在裁判程序中,都希望能盡量縮小雙方的差距,保證當事人平等的對話能力,否則,就難以產生公正的判決。興奮劑案件中當事人的力量差距比一般體育紀律處罰案件要大,原因就在于反興奮劑機構比一般的體育組織與公共機構的聯系更緊密。因為使用興奮劑對公共利益的影響,使得各國政府都積極地加入了反興奮劑斗爭,WADA每年的經費由國際奧委會和各國政府按50%的比例分擔,因此,各國政府對WADA享有一定的話語權,這使我們不得不重視政府機構對反興奮劑運動的影響。另外,各國政府通過簽署《反對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國際公約》(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Against Doping in Sport),肩負起了反興奮劑的法定義務,使得反興奮劑機構的實力在政府的支持下大大增強,直接拉大了它與其他體育機構的實力差距[16]。因此,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對被指控運動員或其他人弱勢一方的特殊保護是做出公正裁決所必要的,也是值得我國借鑒的。
第三,興奮劑案件的公益性決定了仲裁要在一定程度上公開。興奮劑給青少年運動員的身體健康帶來的傷害、給社會帶來的不良競爭導向以及普遍使用興奮劑可能帶來的體育比賽觀眾的流失以致體育行業的毀滅等等都表明,反興奮劑不僅僅是為了保持比賽場上的公平而展開的,所以很多學者都認為,體育機構尤其是反興奮劑機構應當屬于公共機構,行使公共職能[12]。而在許多國家都簽署了的《反對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的國際公約》中也清楚地表明,反興奮劑斗爭的利益已經不僅僅屬于相關體育組織的私人利益,而且,還構成了一種公共利益。因此,興奮劑糾紛已經不再是一種私人之間的糾紛,還涉及到公共秩序和公共利益。而這一性質決定了仲裁要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公開,公開的程度應當較高,才能保證程序接受公眾的監督。這種公開不僅對公眾負責,對于被指控的運動員和其他人接受公平的聽審也是有利的。
第四,興奮劑處罰的類刑罰性要求給被指控的運動員和其他人較高的程序保障。法理上一般認為,可能遭到的處罰越嚴重,往往受到的程序保護程度也越高[14]。興奮劑違紀處罰具有類刑罰性,因為禁賽處罰意味著運動員可能不能再以其受過多年訓練的專業為謀生的手段,這勢必嚴重影響其未來的生存能力,另外,運動員的名譽也將受到重大損失,從而會對他今后的人際交往產生巨大的障礙。所以,當一個運動員發生興奮劑違紀行為,媒體通常說他是“有罪的”[15]。這決定了在程序中需要給可能被處罰者較高的程序保障,包括程序公開透明、仲裁員公正獨立、維持控辯雙方力量的平等等等,這樣的程序才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在這個層面上,美國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賦予被指控運動員或其他人更多的程序優勢是必要的,另外,美國和日本在增加仲裁的透明度、限制當事人合意以提高仲裁公正度,加快仲裁效率以滿足當事人的要求等方面做出的努力都是積極有益的。
總之,美國和日本興奮劑案件仲裁程序中許多有特色的規定都是符合興奮劑案件本身的需求的,也是維護程序正義所必須的,對我國反興奮劑糾紛處理程序和體育仲裁程序的建立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1]郭樹理.體育糾紛的多元化救濟機制探討.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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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onIndependentArbitrationProcedureforDopingCaseinAmericaandJapan
SONG Bin-ling
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 and many other arbitration angencies make doping case as the ordinaray sport case which appeals against the decision of the sport organization,and resolve it with the appeal arbitration procedure.But the America and Japan make the doping case as a special case and make a independent arbitration procedure rule for the doping case.The American arbitration procedure for doping case have increased the transparency of the procedure,enhanced the procedural protections for the vulnerable party and improved the procedure efficiency.The Japanese arbitration procedure for doping case have set some accelerated rules,restricted the consensus of the parties and expanded the public range of the arbitration.Compareing the American arbitration procedure for doping case with the Japan,the American one have greater transparency and make more procedural protections for the vulnerable party.
sportarbitration;doping;America;Japan
2013-08-01;
:2013-12-22
國際體育仲裁程序機制專題研究項目(11CFX076)。
宋彬齡(1981-),女,湖南懷化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體育法學、國際法學,E-mail:13975903@qq.com。
湘潭大學 法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Law School of 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 411105,China.
1002-9826(2014)02-0133-07
G8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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