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兆若
拾草
◎韓兆若
我60年代出生在魯中山區(qū)。自打記事起,一直到80年代“大包干”之前,村子里的近兩百戶人家基本上都是每年有一兩個月紅薯沒得吃,柴草也沒得燒。因此,討弄吃的是大人們的責任,儲備燒的就成為孩子們義不容辭的工作了!
當我五六歲的時候,我就經(jīng)常隨父母和哥哥姐姐們?nèi)ァ稗r(nóng)業(yè)學大寨”。每次跟著父母下地整“梯田”,母親都要隨身帶一個臘條筐,到了田間地頭,往我眼前一放,囑咐道:“好好拾草,拾滿了筐,咱們就回家吃飯!”大多數(shù)情況下,每次我都是拾不滿跟我個頭差不多一樣高的筐的,除了少小貪玩的緣故,更重要的是滿山遍野光禿禿的,根本無草可拾。為此,我不知挨了母親多少次責怪。那時的我,經(jīng)常暗暗地恨父親為什么把筐編得那樣大,恨母親為什么老是逼著我拾草。
少小貪玩,不愿意上學,逃了幾次學后,小腳母親把我從家里追到了村外一里多路,看看實在追不上了,就撂下一句重話,頭也不回地走了:“不去上學可以,但必須每天拾三筐草回家,拾不了三筐草,就別想回家吃飯!”每天拾三筐草,這對于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來講,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頑皮不羈的我,竟嚇得乖乖回家,拿著父親給我準備好的新石板,開始了當時對我來說十分痛苦的上學生涯。
在農(nóng)村大鍋飯的年代,凡是牲畜能吃的,如地瓜秧、花生葉、玉米秸之類的東西,生產(chǎn)隊都要儲備著飼養(yǎng)牛馬驢騾,在機械化程度極低的那個年代,牛馬驢騾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的作用和在一般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能比人都高。牲畜不能吃的如刺槐、豆秸之類的東西,生產(chǎn)隊才按人口分配給各家各戶當柴燒。吃的和燒的,是當時每個農(nóng)村家庭最重要、最頭痛也最難解決的兩大棘手問題。
那時候,農(nóng)村的小學下午放學早,老師又不布置家庭作業(yè),閑暇時間,孩子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拾草。所以,一到寒暑假和下午放學的時間,滿山遍野都是拾草的孩子。
對現(xiàn)在的孩子們來講,寒暑假就是玩??鞓返娜兆印:⒆記]放假,父母就為他(她)們謀劃好了假期里的活動日程:或走親訪友,或培訓學習,或培養(yǎng)愛好,或增加閱歷,條件好一點的,還可能由父母帶著到歐美國家玩一玩、轉(zhuǎn)一轉(zhuǎn)??蓪τ谀莻€年代的孩子們來說,寒暑假簡直就是“磨難”,或者說是另類“歷煉”。暑假里,除非刮風下雨或身體不適,每天都要外出拾兩捆青草回家,上午、下午各一捆,三十多天下來,臉被炎炎烈日烤得黝黑黝黑的,手被青草的顏色染成了綠色,洗都洗不掉,開學很長時間都恢復不了本來的面目。寒假里,青草枯萎了,用手拔不了了,就只好或用手撿,或用耙子摟,或帶著鎬頭去山上刨草的根子,去土曬干后當柴燒,一個寒假下來,手心層層血泡變成了厚厚的老繭,手背被寒風吹得如“榆樹皮”一樣粗糙。
為備足當年冬天、來年春天的柴草,每年的農(nóng)歷六月份一過,村子里的大人孩子們就開始上山忙活開了,雖然一大捆青草曬干后變成了一小捆干草,燃燒起來火苗不大,狼煙滾滾,但總歸有柴草可燒。所以,在青草枯萎期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山上就已經(jīng)變得光禿禿的了,幾乎看不到柴草的影子。
為了讓青草有充足的生長期,也為了防止雨季來臨時,山上因缺少植被保護而造成大量水土流失,每年的農(nóng)歷五月份開始,各生產(chǎn)隊就劃定一定的區(qū)域,用白石灰水劃上標志,派上專人看管,名曰“護草場”,作為禁草區(qū),秋后草老葉黃的時候,劃分給每家每戶一小塊區(qū)域,作為生產(chǎn)隊分配給社員的柴草,因各區(qū)域柴草高矮稀疏不同而引發(fā)了許多矛盾與糾紛。
在柴草作為農(nóng)村燒飯取暖主要能源的年代,拾草可能是最艱巨的任務之一了。為了能多拾到一些柴草,往返十幾公里的山路是常有的事,蟲叮蛇咬更是家常便飯。因為找不到比較茂盛的草源,草拾得不夠多,或者根本就沒有拾到草,經(jīng)常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吃飯,害怕母親嘮叨。有一年,因為到生產(chǎn)隊的“護草場”偷草,被護草員逮住后報告了學校,白白丟掉了當年的“五好學生”獎狀,對此,我懊悔了很多年,也記恨了很多年。有幾次,因為將晾曬在自家院子里的草偷出去,再裝模作樣地從外面背回來,被母親發(fā)現(xiàn)后,挨了好一頓揍。
改革開放后,農(nóng)村生活富裕了,農(nóng)村人用玉米高粱秸燒飯取暖都嫌灰多煙大,曬干的青草就更沒人燒了。每當回老家看到齊人高的草叢和地上覆蓋著的厚厚的雜草枝葉,我每每會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當初要是有這么多柴草拾就好了,那不知要少挨母親多少責罵、多少巴掌呀!”
拾草的年代已經(jīng)遠我們而去了。我們的后代,我們后代的后代,永遠不會有我們那代人和我們那代人以前的無數(shù)代人才擁有的經(jīng)歷了,更不會有我們那代人和我們那代人以前的無數(shù)代人才擁有的苦澀記憶了,這得感謝三十年的改革開放政策,如果沒有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或許他們也得沿著他們的父輩和他們父輩的父輩走過的路走下去。
(責任編輯 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