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房買車

◎詩人野牛

怎么認識老李的，記不太清楚了。反正很水。在一次水貨聚會上，一個水貨關系，水貨似的介紹了一下，算是認識了。老李，廣西人，三十大幾了，做編程的。長得矮矮墩墩，一副具有廣西人地方特性知識產權的臉相。這對我們高高大大，細皮白肉的內地人來說是沒有優越感的，因此，失去了交往的動力。但是臨尾那人又介紹說，老李也是個單身。這對我倒是一個顧影自憐的心理理由。因為我也是一個單身。在祈福新村這種多是有錢人居住的地盤，夜晚時分，男人們大多都在按著美女行房事：合法的、非法的、舊情的、權宜的，難以勝數。甚至大白天也多有美女的床上喊聲躍出來，在芒果樹成行的街面上滾過一截距離。讓聽到這種叫床聲的人立時血液潮起，產生一種強烈的欠欠感。城市的生活，人們對皮肉的向往和揉搓，已經十分難言而透支了！開價太高，且失去了當初的溫馨、激動、符合綠色的男女詩意！但是人們仍然糾纏不休，成為都市百樂圖里最搶眼的景區！因此在都市里，在祈福新村，沒有女人，完全是一種生活的現代版諷刺！不過正是這種生活的諷刺，使我跟老李有了親近感。富人之間容易認同，弱者也是如此吧！我住在祈福新村A區，老李住在新開發的天湖居，直線距離不遠，就是以走出16街靠山這邊，右拐一百多米，上祈福大道，左拐一百多米，又右拐幾十米，就走進天湖居。這種曲線距離來看也不能說遠。因此沒幾天老李喊我去喝酒，我就踏門而入了。

老李做了幾個菜，味道還不錯。似乎少了點，放了兩袋咸干花生湊數。喝酒的倒不多，老李除外，還有一個廣西人，他同學，請來幫他做編程的下手。我只能算半個喝酒的。好在是喝啤酒，硬頂個幾杯，也裝得住。不過廣西人也貪酒，兩個人死纏！倒放過了我。菜吃光了，就剝花生下酒，一樣沒完沒了的！我坐在那里發閑，他們倒不在意！很認真地糾纏著對方的酒。趁解手，我到陽臺上看看。天湖居的特點是，中心一片藍森森的水，四圍高樓峙立。故名天湖居。實在是一點人工水，在水泥池子裝著罷了！視覺上倒好看了許多，夜色中，不同樓層的燈光參差錯落地明亮著，不乏其美，宛然人間仙境！這也是它賣樓的策劃和理由吧！不過對老李來說光靠這些仍是不夠的，再好，它也只是一個固定空間，誰沒事會找上門來呢？美女會嗎？幾率很低！跟固定空間比，移動空間在這方面優勢就很大啦！不僅可以主動出擊，獵獲后，瀏覽城市或風景也十分瀟灑！幾年前住在石牌東路時，一個伙計深夜在QQ上掛出字樣：帶你去兜風！沒一會，好幾個人都回復可以，要電話聯系。這人選了一個，竟是某省美院本科出身的。接了后，就在石牌東路的街邊吃點夜宵，已是凌晨了。直接帶回家，床上做活！白天大日后，各自走了。車，這鬼東西，太符合女人的心思或虛榮了！老李卻沒有，依靠電話空約，應者寥寥。這么好的窩，卻沒有途徑通向它。有時我也在心中感嘆一番！不過，住在祈福新村的人，誰會沒有車呢？！偏偏我們沒有。

終于告一個段落，早過午夜了。我終于獲得機會提前告辭。老李倒很熱情，說走什么，單身漢在哪不是睡？想想也有道理：回去還不是孤床冷被窩。老李讓我睡他的小房間，他同學就睡客廳的沙發，他當然是在自己的主臥室。這時我才檢視了一下四周，雖是新房子，也不乏其亂，沙發邊、桌子旁，積滿空酒瓶，多是啤酒瓶，也間雜著其它酒瓶，累累旁依著，漸長似的蠶食著客廳的空間。也許這就是單身和無聊的特色吧！只是我和老李都不知道，這只會加深此處缺乏雌氣的痼疾，不能改變什么！反而成為一種習慣，不斷增加著單身漢的落寞。習慣的定勢也不是個好東西，過去在工廠時，認識一個高干子弟，人長得很周正，偏喜歡剪個小平頭，一年四季地固定著。雖說小平頭也不錯，像他那長相，換個發型也會風韻多有的。不把房間弄成單身漢的特色，會不會增加一些生活的變化呢？

生活倒是變化了，卻是深圳的一個胖子帶來的。這胖子是個網蟲，無所事事，整天泡在QQ上。有幾十個QQ群，上十個號，幾千QQ“好友”。當然99%都沒見過面，經常不知道誰是誰。有時練酷，在大街上拿著筆記本電腦，邊上網，邊打電話和行走。很有幾分信息時代新派的自豪。這種人，雖然窮，但依靠熟練的網上技術和網上經驗，也偶爾能釣到女網蟲，自己出錢從外地趕來，白干一兩晚上，發現竟吃虧了，這才葉片曬蔫了似的或壯士憤然似的離去，再也不理了。胖子網上人多，倒沒有因此生氣。繼續網蟲的生活，繼續偶爾走運。結局卻總是那樣的情景，沒有錢的人瀟灑女人，能有甚樣的兩好呢？這對胖子這種人，倒釋放了一些欲火。如果都是傍大款的賊精精的女人，那胖子這種窮人不欲火外噴才怪！老天爺用女人的一種愚蠢，選擇了一種對窮男人的公平。從政府維穩的角度看，她們也算是做貢獻的模范了。換心情或免費吃飯時，胖子也出去走動。這幾天就在我這里混親戚。傍晚的時候，老李打電話過來，說過來喝酒。我說有個深圳的。老李說沒問題。我說好。過了半天了，胖子還賴著不下網，我說別人請你，等久了不好。他口里答應著，屁股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又過一會，我火了，說：你他媽再不走，老子不管你了！胖子看看我，有點服軟了，說：這個女的，我再說一句話就下。我湊過去看看，說：什么女的？胖子說廣西的。我說人在哪？胖子說在廣州。我腦筋一轉，說：晚上就是一個廣西的請吃飯，你喊她過來。胖子照我的話一說，沒想到對方很爽快就答應，回道：好，我過來。要電話和地址。留了電話和地址，我們就過老李那里去了。

等了很長時間，當老李和胖子帶著這個女的站在客廳里時，我一看到她就明白了“便宜無好貨”這個古諺的深刻道理。容易喊的，質量差；質量好的，不容易喊。網上也是如此。愛搭話的，多是吊不起胃口的；愛理不理的，才是美女或有身份的人。但是不理睬，美女和有身份又有球用？！我又看了這個女的一眼，大概二十七八歲，長得又干又瘦，個子又矮，像個麻雀樣子！男人渴望的，雌物寶貴的曲線美，竟全無個干凈！全然不像個女人！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四個光棍，也就茍且社交了。落了座，我也應酬了一兩句。老李倒十分喜歡，不像女人，但并非就不是女人！畢竟雌氣開始洇染他的房間了。不無快活地吃完飯，我和胖子就撤了，回我的住處他繼續網上釣魚，我則堅韌地看書學習，創作文學和詩歌。沒有女人的生活，倒富裕了時間，成就了一些心理和思維上的探索。司馬遷能著《史記》這樣的央央巨著，除了他的個人天才和時代性的命運，與他因宮刑而廢男女事不無關系吧？

再去老李那里時，看到他們已勾搭在一起，十分嫻熟地男居女處了。房間整潔了起來，整片的空酒瓶被割舍了，老李的生活也有條理了。吃過飯，不再糾纏著鬧什么了。倒是剛過十點，就站起身，大有送客之意。我們也只好知趣地撤退了。這樣的生活，對老李來說是致命的！致命之一便是懷孕生孩子！當然要結婚，要產生婚姻的瑣事！該女為老李生了一個女孩。在打哈哈祝賀時，我心里也暗想：這男人被憋久了也是要命！在沒有社交資源的情況下，人茍且生活的被動容忍是驚人的！男女間相互接受地湊合，也是頗具空間的。設若老李有更廣泛的接觸空間，他會這樣匆匆就事嗎？人要是能在世界范圍內通過電腦網上配種，是不是會更接近男歡女愛的本心呢？當然，老李他們這種剩男剩女，已沒有優裕的心理來接受和進行優化的選擇了。后來我才知道，該女雖說長相無優，但在廣州上班很多年了，有些積蓄。老李應該吃了一些她的積蓄的。

有幾回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的路上碰到老李，大抵也是買菜去的。站在路邊隨便聊幾句，說到收入，語氣宛然凝重！編程在廣州不怎么行！我建議他去深圳混混！深圳沒有基礎工業，只能通過創意求新求軟求變化。老李含糊地點著頭，十分的心不在焉！也就各自走開了。剛一認識老李時，說到他是做什么的，我就認為軟件工程師不拼創造力、高精尖，就會沒飯吃！豈止軟件工程師，作家、畫家、導演等又何嘗不是呢？不能成為最好，不在第一方陣，就很可能窮酸潦倒。我就堅持文學審美自身，欲將詩歌寫到極致！向文字要生產力，就是我的一個研究課題。我的標準是：拒絕泡沫文化交易，不羨慕類似裸體女人叉開腿點擊中心那樣的快餐文化成功。這是美女、明星、模特的優勢，難道也是追求純粹思想的作家的長項嗎？很顯然，不是！遺憾的是，現在控制課題經費的人太有文化了，學歷太高了，不認同我的課題的難度和創造力！我建議老李研究電子保鏢：兩米內電子錘風雨不透。或者研究超級黑客，或者可以遠程攔截宇航導彈，等等。老李聽后，欲辯未言，一副復雜的專家心事的樣子。

杜應紅在F518做深圳藝術創庫，有人邀我去策劃藝術概念。便閑住了一年多，期間少回廣州。一天，跟幾個畫家在露天酒吧閑坐，突然看到一個人走過，很眼熟！竟是老李！我說老李，你怎么在這里？原來老李在這里的一家軟件公司負責開發汽車軟件。談幾句，也算他鄉遇故人！老李說他一個人在這里。我說你老婆呢？老李說在祈福帶孩子。此后便多有喝酒閑耍的交往。在深圳，不換老婆，沒有情人，是不合深圳邏輯的！深圳是一座非常年輕的大都市，這不僅是說它是一座缺乏歷史的城市，從人口組成的年齡來看也是如此！深圳的平均年齡21歲，男女比例1：7。之所以如此，這是殘酷的生存競爭選擇的結果。男人們除了工作選擇之外，其他空間甚小！而女人水一樣的性別優勢，使她們在工作競爭之外，還擁有相當廣泛的灰色空間。比如：娛樂、餐飲、桑拿、沐足、發廊、二奶、小三、保姆、臨時情人、秘書、跟老外通婚等等這種與成功和財富相伴的消費性生存機會。從中國的發展來看，深圳現象，正在向核心城市和大都市輻射。凡現代、成功、財富的地方，無不擠滿女人這種贅肉！而數量可觀的男人正在變成豬狗不如的東西，無家可歸。果然，過了一段時間，老李打電話問我在哪里，說過來接我喝酒。臨掛電話時，又問了一句，有沒有女孩子？我說有！做現代藝術和現代藝術家，沒有女孩子，那就錯得十分遙遠了！很多人就專在她們身上做藝術，紅塵得很！

當老李開著車，帶著我叫來的女孩子，去海邊請她們吃海鮮時，我問老李：你老婆呢？老李說離了。房子賣了。老李用賣房子的錢買了車。現在老李住在寶安一個小區的出租屋里，仍是做編程的工作。只是合伙做公司了。和美女們說說笑笑，老李談著自己的未來，多有意氣風發之語！也不在乎美女們海吃海喝！撤離海邊后，時間已晚，老李分別送美女回家，任勞任怨，雙方都很滿意！車在現代生活中扮演著滋潤生活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有時我又想，坐在勞斯萊斯里哭泣，被金錢和駕駛束縛的車奴，真的就是人性的天堂嗎？像我這樣愚笨的人是參不透其中奧妙的！而美女、明星是不會為這種問題勞神的，甚至想不到這種問題。這對她們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吧！

對老李來說，有了這種移動空間，生活半徑擴大了。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又有老板的身份，女孩子是不愁了。可是跟女孩子幽居，固定空間又是一個問題！出租屋里托付終身，總是欠缺的！面子和心理上都過不去！老李呼女成功后，多是開賓館。女孩子倒高興，支出卻大了！也不是長久之計！老李說到此處時，我說深圳的紅樹林很有名。你也可以去那里茍且。老李聽后，未置可否，表情卻是愉快的！據說夏天的紅樹林，路邊的小車排著一字長龍，車胎上下起伏著，這是由車內的男女運動所致。紅樹林方圓不大，臨著海，又是邊境線，對岸就是香港，資本主義在遠處的群山后閃爍的零星燈火，也遐想似的啟發著一種社會主義沒有的美。又隔著一大片暗黑的海，更增添了改革開放窗口地帶的法律模糊性。紅樹林，老李去過沒有，我不得而知。但那里也似乎終非造夢的暖巢！

老李的出租屋我倒去過一兩次，有一段時間，他老家的親戚也混雜其中，很顯然，這是暖巢中的不和諧因素，多余的因素！我對老李說，沒有房子也不行呀！這回老李回答很快，說：是呀！只是語氣和他原來接不到編程的單時一樣沉重！一個男人必須擁有完全財富才能享受生活，比如女人、孩子、閑暇、朋友等等。有限財富（也可稱著局部財富）總是和有限使用（也可稱著局部使用）相結合的，比如房子就是一種有限財富，它只提供不動空間的服務；又比如車這種有限財富，它只提供移動空間的服務。你單方面地持有它們是不完備的！正像老李有不動空間，卻走不出去交友；有移動空間，卻交了友又無處安身。現代生活的高標準、快節奏、自由走動、財富化的全球趨向，似乎在增大人們生活欲求和質量的同時，也將原本沒有的枷鎖，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