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初冬遐思長

雷曉婉

惦念著冬，冬就來了。

如果，你在一個寒霜逼人的早晨，走上林間小徑，不經意間，你就會發現，枯黃的葉子，如蝶般輕盈飛舞，漫天飄下，這些葉子，鋪滿一地，蜷伏在你的腳下，望著眼前這些樹，及樹上那些因葉落而日漸疏朗的枝干，也許，你會發出輕輕嘆息。

然而，那些葉子，兀自悠然飄落，心無旁騖，不緊不慢，飄飄灑灑。看著那些落葉，再回想一下葉子的一生，就會想到，它因我們的心情改變，而大變化了嗎？沒有啊，它們一直都是靜無聲息，遵循四季輪回的規律，發芽抽葉，繁茂成蔭，在秋冬來臨的時刻，翩然下落。它絲毫不因你的傷感、惆悵，而有半點改變。它們的超然，有時會令我們臉紅地感覺到，我們活得太浮躁，遠遠不及這些到處生長的樹和葉子，我們不及它們的超然，當然也不及它們的坦然。它們默默地守候在村子邊，飄飛的晚霞，雞鳴狗吠的嘈雜，村事的變遷，都被它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它們像紳士，腰身粗粗，默默思想，它們只有在風來時，才發出聲響，實際上，它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動地方的守候，把自己守候成村子的見證者。

然而那些葉子啊，是在靜靜地成長。當我們蹣跚學步、因腳下的石塊絆倒摔痛，嚎啕大哭時，我們不會發現，春天的樹枝干上，已經偷偷綴滿了鵝黃的嫩芽;當我們為自己的生活打拼時，我們沒有覺察到，樹葉其時已經長成了枝繁葉茂、滿樹濃蔭，它們在伸展腰身，庇護著路上的行人，為他們送去一片清涼;然而當現在，我們一路走來，心靈因生活磨礪，粗糙不堪時，我們再抬頭看，看那些唰唰下落的葉子，才會痛徹心骨地感受到，飄然下落的落葉，帶給我們的，竟是失意與憂傷。

樹的宿命，和人一樣，最終走向消亡，但是，它和人其實又不完全一樣，人有點事情，就容易悲觀，有一點兒委屈，就受不了，就會大喊大叫。樹不是這樣，在生長的過程中，它又何曾不是沒遭受過苦難？孩子會拽下它的頭發，編成帽子，戴在頭上;牛羊會順嘴啃咬它的皮膚;連小蟲子都會欺負它，鉆到它的肚子里，連吃帶咬，但這些，它們都不會在乎，風來了，樹照樣會發出陣陣歡笑聲。而大多數時間，它都在不聲不響，承接著、忍受著外界強加給它的種種磨難，痛并快樂地生長著。并且這個，是不分什么地方的樹的，即使那些生長在最惡劣的環境、懸崖邊上的樹，也會和所有的樹一樣，生芽、繁榮、枯落，默默走完一生，讓人折服于世上，那些樹的生命，是具有多么驚人的堅韌性和完整性。

那些葉子是有良心的，最終會葉落成泥，滋潤樹母。四季更替中，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供養著樹，使樹在悄悄地改變模樣。我們因生活而腳步匆匆，當然眼睛就不會發現，抽綠的嫩葉，怎樣閃爍著旺盛的生命力;也不會發現，簇擁的綠葉，怎樣給過往的行人，投下一片蔭涼;而在這霜意濃重的初冬，我們更不會發現，樹葉的翩然下落，是為了親近泥土，化葉為泥，孕育樹母，以圖樹明年的茁壯與生長。

直到有一天，老了的我們，不再因生活，而手忙腳亂，終于可以悠然地踏著滿地落葉，愉快地散步的時候，我們才會發現，在四季輪回、樹葉生而又落的過程中，是那些帶葉子的樹，讓肅殺的秋冬，活成了生命與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