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興
從2000年博士資格考試的選題報告開始,到基于博士論文改編的學術論文正式發表,我大概花了十年時間研究社會網絡。社會網絡這個有半個世紀歷史的學科,專門研究各種關系網絡,包括個人間的網絡、組織間的網絡、甚至是有形物體(如變電站)之間的網絡。
到2004年1月博士論文答辯時,我才發現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僅有人在用理論分析世界,還有人在用行動改變世界。當年2月份,一個哈佛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做了一個網站,開創了社會網絡的新天地。這個學生就是馬克·扎克伯格,這個網站就是后來的Facebook。2010年,一本叫《Facebook效應》的書洛陽紙貴;同年10月份,根據該書改編的一部電影《社交網絡》以驚人的速度投拍上映,紅遍世界。
社會網絡學的兩位創始人哈里森·懷特和羅恩·伯特怎么也想不到他們“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會有朝一日成為這樣的“朝市之顯學”。但學術界似乎渾然不覺,完全不為所動。唯一一個比較大的變化是,2009年,我們景仰已久的喬爾·波多爾尼放棄耶魯大學管理學院院長的職位,成為蘋果公司的高級副總裁兼蘋果大學校長。
互聯網社會網絡與傳統社會網絡有什么關系?它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傳統社會網絡學的研究?我想這是整個學界都在思考的問題。近年來,微博、微信給中國社會帶來的沖擊讓人目不暇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雖然此網絡非彼網絡,但值得慶幸的是傳統社會網絡理論還是給了我們一些看問題的方法和工具。
例如格蘭諾維特強調的“弱聯結”對于找到一份好工作的重要性,羅恩·伯特強調的“結構洞”對于提拔、創新和利潤率等的重要性,鄧肯·瓦特強調的“小小世界”對于提高整個系統的運行效率的重要性。這些概念關注的核心都是在一個社會網絡中,聯結不同群體、組織的個體所創造的獨特價值。
在微信時代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可以判斷一個人是否擁有這種位置。你的一個朋友A在微信朋友圈發分享,A的所有朋友都可以評論。如果這些朋友你也認識,他們的評論你就可以看見,如果不認識,你就看不見,但是A回應朋友們的評論,你能看見。
所以,如果你的朋友圈里能看見很多共同朋友的評論,一般而言,說明你的社會網絡太封閉了,結構洞太少。如果完全沒有評論,則有存在結構洞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這些人的分享影響力太小了,連贊都無人點(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當事人地位高、不熟練或顧不上回復評論,所以我們無法看到那些評論)。判斷結構洞比較穩妥的方法是那些只能看見你朋友對評論的回復,而看不到評論人的情況。
年輕人的朋友圈內,滿眼都是贊,這貌似其樂融融。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地位的提高,如果朋友圈還是這樣,那就有問題了,這說明你價值創造的潛力有限。社會網絡學最重要的洞見就在于此,一個人創造的價值不僅與這個人的特質相關,更大程度上與這個人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相關。
找到了火山口,老母豬都會飛。例如,馬云的成功,一般人看到他的口才、眼光、抗壓能力,但從社會網絡學的角度看,最重要的是:第一,他英語好,能夠聯結西方社會;第二,他在杭州,身處中國最發達的民營經濟中心;第三,他在1964年出生于杭州一個文化人家庭(父親為省曲藝家協會主席),高考兩度落榜,20歲才考上了一所師范學院。這讓他與不同年齡段、不同社會階層都能說得上話。仔細思考,在這三點中,蘊涵了多少具有巨大價值創造空間的結構洞!
網上社交與真實社交的關系,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話題。如果說在西方,“Facebook效應”讓平時比較疏遠的人關系更加密切了,但在中國,情況就未必如此。例如,上門拜年被短信拜年所取代,人與人的關系是拉近了還是變遠了?當然,對于中國這種強關系社會,大家的關系變淡一些、變遠一些,也未必是什么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