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征輝
2009年,為了紀念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成立三十周年,我們八間房公司編輯了一套《三十年三十人》,就是從7000多名畢業生里面,選出最有代表性的30個人,介紹自己的行業,講述各自的人生。上半卷叫《指點江山》,由黃江南、張少杰、華生、馮侖等演說驚心動魄的改革經歷;下半卷叫《激揚文字》,由徐友漁、周國平、高全喜、于沛等講解高深莫測的思想領域。
根據掌握的資料,研究生院畢業生有近110位現任的部級以上領導,原本都可以談出很多精彩的內容,可惜客觀上都“不方便”,大家均感有些遺憾。主編之一的小喻說,其實還有些更好玩的,這下子話題打開了,列出的又何止30人。
起步,明晰自己的需求
不知怎的,把我扯進去了:咱老大也得進去啊,您看看那經歷,法人代表干過30多個,涉及的行業……好像沒有沒干過的。這幾位貌似誠懇地問:“您隔三差五地換工作,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還真被問住了,胡亂地答道:“其實也沒多想,就是老有股勁兒拉著我往前走。工作一旦失去了刺激,我也就沒興趣了。可能我天生適合創業吧。”
1987年畢業那會兒,碩士還是比較金貴的,大家第一選擇是去外貿公司,掙得多;其次是國家機關,正值青黃不接之際,混個局級干部,肯定是今生可期。
有次聊天,工經系的師兄突然說:“我覺得你適合我要去的體改所,都是一幫年輕人,需要專業知識,更需要熱情。”我以為老大哥只是說說而已,誰成想,過幾天真把我拉去人民大學對面胡同里的體改所了。那時,我們年輕人對莫干山會議、巴山輪會議是頂禮膜拜的,都想參與到千年一遇的改革大業里。
對一個人來說,第一份工作是與第一桶金、第一個情人同等重要的。這里面,個人的需求最關鍵:是權力、金錢、名聲?還是穩定、刺激、獻身?我沒趕上革命時代,幸運或不幸很難說,但我很榮幸加入了中國最優秀的改革團隊,這是一筆終身財富。況且,很多人的職業初夜都是被動的、無奈的,而我是機緣巧合地主動達成。
折騰,路過一個個驛站
離開體改所是一年多以后。那時我剛剛做了幾單章光101,賺了日本人一些錢,對經商的興趣漸起。正好我的同學老曲找來,他負責為中化集團創建海南分公司,幾下子便打動了我。
離開海南是兩年后的1990年,原因是大形勢下的悲觀失望,只想出國讀個博士,搞搞研究算了。誰知申請了50多所大學,一份獎學金也沒拿到,那時學習好的都在考托福,我才得了536分,所以out了。回北京復習這么久了,心想就這待著吧,于是在幾個同學的推薦下,我進了中農信貿易公司,后來到了總部。
在人生中,每一次相聚都是緣分,而每一次離開,何嘗不是一次重啟,只不過面對的是新環境、新機緣、新挑戰。有個雨夜,我把自己的彷徨和迷茫都告訴了一好友,比如人生的追求有無價值?在官本位的體制下,如何保持個人的尊嚴?為什么不追求升職就會很快邊緣化?最后,永遠記住的一句話是:任何一個職場,都不過是你人生的一個驛站。
心結打開了,能量也開始釋放。雖然壓力巨大,但我又一次無比幸運,因為這次的老大是一位極其了不起的人物,他看重思想,善于構建文化,帶隊伍駕輕就熟。我在他那幾年學到了很多,反正都是做人,那就做大寫的人;反正都是做事,那就做對國家民族有用的大事。
我感覺自己身上有個生物鐘,每逢系統紊亂,它都會發出“重啟”的提示。那是接到公司最高獎“金犁鏵”的夜里,我完全睡不著,很難找出準確原因,但是金融是高危的、潛規則是致命的,長期河邊走,萬一濕了鞋怎么辦?還是自己創業吧,哪怕小、哪怕從頭再來。
不忘自我,找到職業坐標
離開中農信,我自己折騰了10年。我找來國有和民營企業的6家股東,注冊了國康公司,自封老大,一路做了下去。那時的機會太多了,那時的陷阱也太多了,萬通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它們敢于自我批判,人在江湖,心在職業化,事事出奇,招招領先。而跟進的好多公司也都是書生經商,轉換之間落了后手,慢慢就被時代淘汰了,我和我的公司正是這樣。
在此期間,我兼了好多法人代表,下面有幾家中字頭的媒體,以及期貨公司、投資公司、演出公司等。最深的體會有兩點。一是下屬一般有三件事找老大:沒錢了、打架了、出官司了;二是如何做老大:有登頂的決心與能力、帶領“小偷團隊”、關鍵時刻肯當傻瓜。我們看成功的企業家,都不會半途而廢、都不愿斤斤計較,他們的團隊往往有分工明確的技術含量,而不是敢于搶劫的棒子隊。
俗語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既然認知了自己不善于經商的情況以后,我做了減法和除法,厘清了基本的債務。接下來,我做了一生最大的一次決定:絕不再做企業法人代表。
我在2001年考取了社科院政府政策系的博士生,同年拜在了凈慧老和尚座下學禪,腦力與靈魂開始安頓了以后,再做什么都已經沒那么重要了。在金諾投資公司、阿爾卡特中國公司、中稷投資公司、萬企控股公司等多家企業中,我都是副總經理,做一名稱職的大副,我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職場坐標。
有一次,朋友問我:“賺錢機會那么多,為什么考博士啊?”我笑笑回答:“我那時只剩下頭腦了。”我的博導鄭秉文老師,他說自己不懂商業,但是“知識永遠都是有用的”。
2000年春天,好友老曾帶我去廣濟寺,拜見凈慧禪師,聽到了一次心靈的開示。從那次到今天,我又皈依了夢參老和尚、覺真法師、明賢法師等高僧,一邊學習禪法,一邊參與一些公益活動。幾位禪師都說我與弘法有緣,鼓勵我寫作。從《淡定的人生處處禪》開始,四年多時間,我出版了13本書。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思想的“重啟”遠遠勝于一次工作的調換,因為這才決定我們的人生。
我經常飛來飛去,有時在機場書店看到那些手勢夸張、唾沫四濺的大師們演講,心里總有些不舒服。人們習慣于禮拜上帝、尋求捷徑、迷戀絕招,唯獨忘了自我,從而迷失在了世界的假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