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關(guān)于《道德經(jīng)》所引發(fā)的幾點歷史疑問

◎張宇杰

試論關(guān)于《道德經(jīng)》所引發(fā)的幾點歷史疑問

◎張宇杰

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歷史學的第一要務就是求真，其次是論評。眾所周知，《道德經(jīng)》（又稱《老子》）算是一個千古的謎團，其歷史淵源和遺留問題諸多，目前關(guān)于《道德經(jīng)》和其作者老子，從歷史學角度的研究探討頗為豐富，本文試從五個主要疑問入手，通過歸納梳理這些問題的脈絡(luò)，并試析和提出一些作者本人的見解來為之深化探討。

老子 道 歷史學

以老子為首的道家學派與中國的歷史有著很深的淵源。《漢書·藝文志》記載:“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shù)也。”也就是說道家學派的開創(chuàng)者老子的哲學思想，可以被理解為是對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總結(jié)，《老子》一書實際上也可以被視作是一部歷史哲學著作，即從歷史現(xiàn)實中得出哲學，用哲學思維來反觀歷史。在很多人眼中，老子就是一位歷經(jīng)風雨，飽經(jīng)滄桑的智慧老人。他做過周守藏室史官，對歷史有著深刻的洞察和理性的思索。“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第五章）等，皆是老子道論的著名歷史觀點，老子以“道”代天，用“道”的整體和永恒來看待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進程，自然地得出了與眾不同的關(guān)于國家治亂興衰和榮辱得失觀點與結(jié)論。有人認為，老子的這種道論的提出，逐步取代和否定了像神學上天帝無上權(quán)威的思想，并排除了西周以來天命觀的迷信因素，使當時人對歷史的看法回歸到理性的思維上來，這是一種具有“突破性”和“革命性”的理論。[1]

司馬遷《史記》認為：“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說明了老子當時所生活的時代，周王室衰落，社會正處于劇烈的動蕩變革之中。而老子的著作《道德經(jīng)》就可以集中反映當時的政治秩序和社會生活的狀況，所以是一部重要的史料，受到歷史學界的重視。近年來，對于老子其人其事的研究成果不斷涌現(xiàn)。以下作者就以目前學界的研究，來試歸納梳理并分析五個重要的歷史學疑問。

一、老子究竟是誰

“騎青牛，過函谷”傳說中西行遁隱，過關(guān)著書的老子，一直被人們所推崇、膜拜。“天長地久、紫氣東來”等就是來源于老子，用來形容吉祥如意的成語。民間信仰中道教的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亦是老子如秦之后，羽化成仙的智慧化身，表達了百姓對老子的喜慕、敬仰之情。

那么“玄乎其玄”的老子究竟是誰（傳說中老子的原型），歷史上是否真的存在著這樣一位長者，而歷史當中所記載的“李耳、老聃、老萊子、太史儋”等是否都指的是老子一人，這些疑問都是歷史學界長期爭論不休的話題。首先，老子的生卒年月不詳，學者們只能依靠對比其他諸子來進行推斷。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卒于公元前479年，享年74歲。那么依據(jù)“孔子問禮”的典故，即孔子去當時東周的國都洛邑（今洛陽），親自向老聃詢問舊時周禮的故事。孔子當時的年齡有17歲或51歲之說，《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禮記·曾子問》《莊子》中《知北游》《天道》《天運》三篇和韓愈的《師說》中均有此事的記載。可知老子和孔子是同時人，且比孔子年長。固學界推論老子至少比孔子年長20歲且活了很久，《史記》說：“蓋老子百有六十余歲，或言二百余歲，以其脩道而養(yǎng)壽也。”所以學界保守估計，老子的生卒年月約為公元前571年至471年。此外，道教神話老子為太上老君，故也推算出老子的詳細生日為：西周末年武丁朝庚辰二月二十五日卯時，這無異于中世紀經(jīng)院哲學考證上帝造人的時間一樣。

其次，老子作為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是有史可考的，司馬遷在《老子韓非列傳》中關(guān)于老子的記載共列舉了三種說法，第一，“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這一點無疑告訴人們老子就叫李耳、老聃，他做過東周國家檔案館的官員[2]，老子講修道德，他的學說以深自韜隱，不求聞達為主旨。久住周京，看到周朝衰微下去，于是就離開了。經(jīng)過散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說：“你將要隱居了，請盡力為我著書吧！”于是老子便著述《老子》上下二篇，論述“道”與“德”之意五千多字，然后離去，沒有人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第二，“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即有人說，道家著書立說的還有一位叫老萊子的楚國人，他與孔子也生活在同一時代；第三，這種說法是在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一個叫太史儋的覲見秦獻公，并預言說：“開始秦與周是合并的，大約合五百年后分離，分離七十年后，就會出現(xiàn)霸王。”這一說法司馬遷的時候就有爭論，有人說儋就是老子，有人說不是，世人沒有人知道是對還是不對。司馬遷評價老子是一個隱士，即隱居的君子。當世誰也不知這些話是否應驗。

二、《道德經(jīng)》的作者是誰

以上說了老子何其人，但是這并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問題是《道德經(jīng)》五千言的作者到底是誰。對于這一點，學術(shù)界更是“百家爭鳴”。首先，需要確定的是《道德經(jīng)》的成書時間。那么按照第一種說法，就需要知道“老子入秦”是在哪一年，即老子看到周王室衰微，便辭官歸隱，西行經(jīng)函谷關(guān)（今位于河南省靈寶市北15公里處的王垛村）。東周時期分春秋和戰(zhàn)國，歷史上有著名的春秋五霸和戰(zhàn)國七雄，以函谷關(guān)為界，關(guān)隘以西為秦國屬地，是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時冊封給秦襄公的。所以老子過關(guān)即是老子入秦，更有甚者有“老子化胡”一說，實則是宗教實力之爭不可靠。老子過函谷關(guān)時，碰到了守關(guān)令尹喜，尹喜非常喜歡道術(shù)，得知老子即將隱居，便請求老子為他寫些東西有所依循來處世。《道德經(jīng)》便由此產(chǎn)生，所以“老子入秦”的時間就是《道德經(jīng)》一書問世的時間，尤為重要。

有學者通過文獻考證，已經(jīng)推斷出老子入秦的年份。依據(jù)的文獻如《列子》《太平經(jīng)》等，也包括道教的經(jīng)典文獻如，《混元圣紀》《太上老君年譜》等。雖然說法眾多，但最終可以肯定的是：老子是東周時期人而不是西周人；老子是春秋時期人而不是戰(zhàn)國人；老子入秦正處于王綱失序、周室內(nèi)亂之時，并且這一年是癸丑年。因而，多種條件限定下來，再加上前文所說老子的生卒年約571年至471的結(jié)論，所能推斷出的老子入秦的精確年份應該是公元前488年，這一年老子寫了流傳千古的《道德經(jīng)》。[3]當然這一重要推論都是依據(jù)《道德經(jīng)》作者是誰的第一種說法，而其他兩種說法有沒有可能呢？

其次，關(guān)于老萊子的說法，學界有人認為老萊子亦是老子，是關(guān)于老子生活的得很久，善于養(yǎng)生的另一種說法，他所著書十五篇可謂是《道德經(jīng)》的另一種版本而已（荊門郭店竹簡本），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也有很多人認為，老萊子和老聃都是先秦時期道家的代表人物，二者合稱為“老子”。老萊子是作為南方道家學派重要的代表人物，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的，他在楚國著書立說，開門收徒，影響甚大，為道家思想的傳播作出了重要貢獻。而作者還是傾向于老萊子就是老聃的觀點，因為依據(jù)老子西行歸隱其經(jīng)過路線亦在楚地，所以二者說法并不矛盾。再次，關(guān)于太史儋的說法，明顯與第一、二種說法有很大的差別，就像是說老子入秦以后，覲見秦獻公，并預言日后秦國稱霸代周的歷史，這明顯是附會神話老子的說法。而且從時間上來講，在“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才出現(xiàn)的太史儋，如果說他與老聃是同一人，則證明老子活了至少200歲也屬于傳說不可取；再如果說他與老聃不是一人，那么依據(jù)學者們的文獻考據(jù)，很可能戰(zhàn)國時的太史儋就是老子學說的傳人，[4]而與《道德經(jīng)》的作者沒有直接的干系。[5]

三、《道德經(jīng)》一書主要版本有哪些

不難看出，以上諸多結(jié)論的推理都離不開對《道德經(jīng)》的版本考訂，所以需要進一步追問《道德經(jīng)》的版本問題。由于《道德經(jīng)》在中國的各個領(lǐng)域的特殊地位，所以流傳廣遠、版本眾多。以學界主流來看，研究《道德經(jīng)》一書主要版本有三種，即：通行本、帛書本、竹簡本。

通行本，顧名思義即大家在市面上所能見到的最為流行的普通本子，從體例形式上看,全書共有八十一章，約五千字，分上下兩篇，上篇三十七章曰《道經(jīng)》，下篇四十四章曰《德經(jīng)》。《道經(jīng)》為老子思想的本體論在前，而《德經(jīng)》為老子思想的方法論在后，傳世通行本中著名的有：河上公本、王弼本、傅弈本、范應元本、想爾注本以及清末在敦煌石室發(fā)現(xiàn)的唐人寫本殘卷等。但就通行本內(nèi)容而言，全書這樣章節(jié)的分法并沒有內(nèi)在的邏輯性，各章之間相互獨立，也沒有緊密的必然的聯(lián)系。因此，這就給后世學者在書中尋章摘句構(gòu)建老子哲學的體系留有很大的發(fā)揮余地。而這種現(xiàn)狀的原因，是在《道德經(jīng)》流傳過程中，不斷有后人增刪、意改，而在其傳抄、刊印過程中又時有衍奪錯植等逐漸形成的，這當中多有人為劃分、約定成俗的因素構(gòu)成。[6]

帛書本就是帛書《老子》，一九七三年，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老子》有甲、乙兩個抄本。“甲本”用篆書書寫，“乙本”用隸書書寫。初步斷定“甲本”是在漢高祖劉邦稱帝之前抄寫的，而“乙本”是在高帝之后惠帝、文帝之前保留下來的。總的來看，帛書《老子》“德經(jīng)在前，道經(jīng)在后，均未分章”，與以往的通行本相比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其有助于彌補通行本之不足，從整體上把握老子思想的連貫性，并訂正通行本流傳至今的諸多解不開的訛誤，是研究《道德經(jīng)》思想極為重要的古文獻。[7]

竹簡本是一九九三年湖北荊門郭店村戰(zhàn)國楚墓出土的三種竹簡《老子》的摘抄簡本，是到目前為止，最早最具權(quán)威的《道德經(jīng)》版本。該楚墓下葬時間斷定為約公元前300年前后，歸屬于戰(zhàn)國稷下道家學派作本，比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還要早一百余年。該版本出土后，受到了學術(shù)界的關(guān)注，并對以往的老子思想作出了很多新解。

四、《道德經(jīng)》與先秦諸子的關(guān)系

實際上，《道德經(jīng)》也是在中國歷史長河中思想文化不斷發(fā)展的產(chǎn)物，我們可以通過以先秦諸子百家為坐標系，來梳理其思想承接的脈絡(luò)，用聯(lián)系的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待《老子》，從而可以給老子思想作出準確定位。那么，在先秦諸子中與《道德經(jīng)》有密切關(guān)系的重要著作有三部：《易經(jīng)》、《莊子》、《韓非子》。

《易經(jīng)》是萬經(jīng)之源，是國學的源頭，《道德經(jīng)》也不例外，來源于“易”，《易經(jīng)》本是卜筮之書，孔子作《易傳》將其上升為有哲理高度的書。而老子亦對其獨有建樹，老子所說，道家所悟，道教所持的“道”與《易經(jīng)》所講之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首先，“易”有“簡易”、“變易”和“不易”三種，即是說變化有三種形式，那就是簡單、靈活和堅定。老子哲學思想中的辯證法就完全繼承了這些觀念，如“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第二十五章）等說法完全是把“易”的思想有機融合并高度發(fā)揮。其次，“易”理陰陽的觀念也在老子辯證法中矛盾雙方對立面相互轉(zhuǎn)化的思想體現(xiàn)無疑。《易經(jīng)》中的每一卦每一爻都分陰陽，整個爻辭呈現(xiàn)了事物朝不同方向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而老子將這種規(guī)律性闡述得極為豐富，如“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第二十章）等，“反者道之動”與“無往不復”的易理如出一轍。正因為有如此的相似性，所以道教亦將《易經(jīng)》與《老子》同列為經(jīng)典。

莊子和韓非子都是老子思想的繼承者，因此《莊子》《韓非子》與《道德經(jīng)》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莊子繼承的是老子的“道法自然”和“無為不爭”，即“道”的陰柔一面；而韓非繼承的是老子的“大道無形”和“天地不仁”，即“道”的陽剛一面。莊子是繼老子之后，戰(zhàn)國時期道家學派的又一個重要代表人物，世人合稱“老莊”。莊子奉行的“道”，強調(diào)“道”賦予天地萬物真實自由的本性和稟賦，提出要善于求真和養(yǎng)生。《莊子》內(nèi)七篇，外二十六篇，運用了大量的寓言故事來講解幫助人們解脫人生困境的智慧，從而感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無所待而游于無窮”奧妙的生命境界。[8]韓非子則是先秦諸子中法家的集大成者，他通過對“道”的獨特理解和闡釋，如《喻老》、《解老》兩篇，對先秦時期的法家思想加以提煉融合，形成了賞罰分明，“法”、“術(shù)”、“勢”三者相結(jié)合的“以法治國”君主論思想體系，為后世統(tǒng)治者富國強兵、戡平亂世、齊治天下提供了理論依據(jù)。所以“道生法”的觀念，落實在政治、軍事等實踐層面，便是韓非子發(fā)揚光大的“法治”，所謂以“道”馭之，禮法兼用，無所不可。

五、老子持有什么樣的歷史觀

老子思想兼容了歷史與哲學的范疇，所以《道德經(jīng)》也是一部經(jīng)典的歷史哲學著作。所謂歷史哲學，簡單理解就是用哲學來反思歷史，歷史和哲學可以是相輔相成的，人類歷史歷經(jīng)的過程可以為哲學提供感性材料，哲學思維可以對這些材料進行加工來獲得理性的認識。而實際上，越是在古代，文史哲越是不分家的，文史哲同屬人文學科，人文學科探討研究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都是人，是人認識人的存在，了解人與其他事物的關(guān)系，為未來人類的前途命運指引道路的文明曙光。老子就是通過對歷史的深刻洞察，來獲取經(jīng)驗總結(jié)并將其上升為具有哲理高度的思想認識。

那么老子對歷史究竟有抱有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對于此，學界已有很多人做過總結(jié)，如老子的歷史觀有：“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的復古史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的運動史觀；“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的親民史觀等等。我們不禁發(fā)現(xiàn)，這些歷史觀與我們今天人們熟知的辯證唯物史觀相類似。但是我們不能說，老子的歷史觀就是唯物史觀。唯物史觀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獨創(chuàng)，是他們長期對世界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總結(jié)。生活在兩千多年前的老子是沒有那樣的思想高度的，我們只能說老子具有唯物史觀的思想因素而已。[9]與商周時期迷信天神的歷史觀相比，老子提出的“以道代天”理性史觀已經(jīng)是不小的進步和貢獻，

所以我認為老子思想的深刻性是得益于他是位中國最早的歷史學家。

[1]蔣重躍.試論道法兩家歷史觀的異同[J].文史哲,2004(4):76-74.

[2]韓華.老子非東周圖書館館長之議——兼論《道德經(jīng)》思想材料的來源[J].中華文化論壇,2010(4):96-99.

[3] 樊光春.老子入秦年份考[J].世界宗教研究,2012(1):68-72.

[4] 張吉良.從老聃《老子》到太史儋《道德經(jīng)》[J].江西社會科學,1999(2):7-12.

[5] 崔云勝.《道德經(jīng)》的作者是老聃而非太史儋[J].甘肅社會科學,2003(4):151-156.

[6] [魏]王弼 注,樓宇烈 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M].中華書局,2011:1-5.

[7] 黃釗.國學與儒道釋文化發(fā)微[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89-237.

[8]于丹.于丹《莊子》心得[M].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7:11-77.

[9]賴偉鈞.淺析老子“歷史觀“的哲學方法思想[J].科教導刊中旬刊,2010(3):54-58.

（作者單位：南京理工大學 馬研部）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