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啟
老井(外二篇)
◎王樹啟
這口井就在院子的西側。從井口到水面大約有兩丈來深。井口也就二十印大鍋那么粗。井壁上長滿了綠油油的苔蘚和一種不知名的蕨類植物。俯下身去用手摸一下,那苔蘚滑溜溜、涼絲絲的。那種蕨類植物一叢叢地長在石頭的縫隙里。古銅色的莖很矮,比一根筷子還要短一截,也很細,和母親燒的一根香差不多。莖的頭上頂著幾片綠葉。葉子剛長出來的時候成團狀,像個小球,慢慢地伸展開來就像母雞的爪子一樣。后來長成片狀,和老鷹的翅膀似的。我經常薅它下來,插在小玻璃瓶里,放在堂屋的紅柜上,看上去亭亭玉立的,顯得十分嬌嫩。
父親在井口的四周用大石板壘成一溜寬敞的井臺。井口之上是他親手制作的轆轤。
井臺的南面有一棵小櫻桃樹,那是父親親手栽的。那棵小樹不需我們特意去澆水,每當我們去打水的時候順便灑一點就足夠了。每到春天的時候,院外的杏花剛開過不幾天,小櫻桃的花蕾就開始咧嘴了。兩三天的功夫,整棵樹就綴滿了粉嘟嘟的小花,密密的,毛茸茸的,一朵挨著一朵。井臺的北面有一大墩子馬菱,那是母親從山里挖來栽到那里的。這種草,也可以說是花,適應能力非常強,從山上移栽到這里,一點也沒有影響它的長勢,相反好像比原來更加茁壯了。栽下它的第一年就長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墩子。葉子很窄,扁扁的,看起來倒像是韭菜,只是比韭菜要高很多,大概有兩三尺或三四尺高吧。每到老秋的時候,母親便用一把小鐮刀緊擦地皮把這一大墩子馬菱都割下來,整齊地碼放在井沿的四周晾干,留來年端午節為我們包粽子用。可是在我看來馬菱更美的卻是馬菱的花。一入夏,馬菱便開出藍紫色的小花。頗像蘭花。我經常坐在井沿上把小花揪下來,把花柄放進嘴里一裹一裹的,馬菱花就會發出“啾啾”的聲音。技術好的人還能學出畫眉鳥的叫聲哩。于是,一到夏天,我們小孩子就圍在井沿上揪馬菱花玩。揪馬菱花,母親是不管的,因為母親種馬菱主要是用它的葉子。
在井口的不遠處還長著許多我們給叫做“掃帚”的植物。掃帚長成以后大約有一米多高。一到夏天整株掃帚綴滿蠅頭似的小花,細碎細碎的,鮮紅鮮紅的。看了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秋天落葉以后,父親便把掃帚連根拔起,用小繩綁起來晾干,當做掃帚來用。用它來掃院子,可輕便吶。這種植物不需要人們刻意去種植,每到春天都會在井沿的周圍長出好多棵來。父親便選擇長勢好的留下幾株,把其他的都拔掉。到秋后留出自家用的,其余的就送給鄰居或者親戚們用。
這口井不僅擔負著家里的生活用水,同時還起到灌溉小園子的作用。父親把院子開辟成兩片小園子。小園子供應著全家一年的蔬菜。我們吃的各種蔬菜都產自這里。一開春,先綠起來的是小蔥,然后是一畦畦的小菠菜,過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小園子里便熱鬧起來。角瓜張開了田田的葉子,黃瓜的秧開始伸蔓了,大倭瓜的藤爬滿了院墻,緊接著各種菜花好像等不及似的,比賽似的開放。黃瓜花兒黃,茄子花兒紫,豆角的花兒一串兒一串兒的。小蜜蜂也睡醒了,“嗡嗡”地在花叢里穿梭,亂哄哄的,渾身沾滿了花粉,尤其是兩條后腿上的花粉粘得就像兩根小鼓槌似的。飛起來顯得十分笨重。小院子里生意盎然。這都是那口老井滋潤的結果。
這口井水質甘甜,直接飲用對身體很有好處。直到如今,我回老家看望母親時,渴了的時候,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水瓢直接從缸里舀出來就喝,大伙多年來都是這樣的。
母親是很喜歡養動物的。她不僅養豬,養羊,養雞,養狗,還養小貓,小兔子等。她喜歡動物,甚至連住在家里的鴿子和燕子她都喜歡。因為母親喜歡養動物,所以我家的院子里可熱鬧了。可是在這些動物中唯獨沒有鵝。這一直是母親多年來的一個遺憾。直到如今提起養鵝的事情來,母親還心酸不已。
我們屯子共計十幾戶人家,百十來口人,都是一個家族的。奶奶是家族中年齡最長、輩分最高的人,所以全屯子的人都很尊敬奶奶。有一天,溝外的大媽來看奶奶時給奶奶帶來了五只咸鵝蛋。奶奶在吃鵝蛋的時候說,鵝蛋比雞蛋好吃,同時還不經意地贊美了大媽一番。母親聽了以后,心里很不好受,決定自己也養幾只鵝。母親養雞是內行,每年她都要用老母雞孵化一窩小雞。然而養鵝,還是頭一次。靠自家孵化小鵝是不可能的了,因為當時家里沒有鵝,母親便親自來到集上,買來了七只小鵝。
母親在炕梢用茓子圍起了一個大圓圈。就好像小糧囤子似的。母親把那幾只小鵝放了進去。小鵝剛來的時候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咿咿地叫著,一聲接一聲的,好像在找媽媽似的。小鵝的樣子十分招人喜愛。腦袋圓乎乎的,脖子長長的,嘴巴扁扁的,眼睛黑黑的,腳掌和嘴巴都是紅色的,渾身嫩黃嫩黃的,毛茸茸的,像個小絨球。
母親十分喜愛這幾個小家伙,隔一會兒就過來看一眼,摸摸這只,摸摸那只。時不時地把一些嫩菜葉拌上一點糠皮撒在里面,然后她靜靜地在一旁欣賞著小鵝們爭食的場面。小鵝一天天地長大了,羽毛也由原來的嫩黃色變成了褐黃色,短短的小腿也粗壯起來了,翅膀上的絨毛也開始硬起來。它們每天都在試圖逃離那個小囤子,神情顯得有些煩躁不安。大媽告訴母親,鵝最喜歡水了,這個時候應該帶著它們去下水。于是,母親就把它們裝在一個筐里,背著它們去下河。我家的東面就是一條經年流淌的小河。小河在山腳的轉彎處形成了一灣小水泡子。水泡不大,但是那里面長滿了水草,還有好多的小魚、小蟲。母親來到岸邊,放下筐,一只一只地把它們放進水里。這些小東西來到水里可真高興,你追我趕地來回游動著。小腳蹼一前一后,像劃動著的小槳。它們不時地扇動幾下翅膀,撲棱撲棱地激起了許多水花,有時也梳理幾下羽毛,有時還把頭伸進水下,啄下來幾片小草葉來。它們互相鬧著,叫著,小水泡里顯得亂哄哄的。這時母親就在岸邊找一個涼快的地方納起鞋底來,直到快做飯的時候,才把它們一只一只地抓起來放進筐里背回家去。
小鵝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愉快地長大了。母親開始把它們放在院子里自由地活動。此時它們似乎把母親當成了它們的媽媽,時刻不離母親的前后,母親走到哪里,它們就跟到哪里。有時還用紅紅的嘴巴鹐鹐母親的褲腳兒。母親對待它們也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似的,十分耐心。
天有不測風云。有一天,吃完中午飯以后,母親照例準備帶著小鵝們去下河。可是,她卻發現一只小鵝在房檐底下發呆,翅膀耷拉著,站在那里昏昏欲睡的。母親趕緊把它捧了起來,放到了炕上。只見它晃了幾下就倒在了炕上,眼皮開了幾次又關上了。呼吸時斷時續的,隔一會兒叫一聲,聲音越來越小。那聲音聽起來真的讓人揪心。母親把小鵝抱在了懷里,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滴在小鵝的羽毛之上,又滑落到地上。我望著母親那無助的眼神心里十分難受。
因為大媽已經養了好多年的鵝了,有一些治療的經驗,所以,母親趕緊向大媽詢問緣由。大媽說,不好辦,你趕緊把小鵝分開吧,可能是瘟鵝了。于是母親趕緊回到家里,把剩下的六只小鵝分別扣在院子的各個角落里。又在離家很遠的自留地里挖了一個很深的土坑,把那只小鵝埋了起來。然而,剩下的這幾只小鵝最終還是沒有逃脫厄運。三天之內全部死掉了。
母親看著她心愛的小鵝一只只地死去,十分難受,整天郁郁寡歡的。奶奶看見母親的樣子十分心疼,就解勸說,你別那樣了,其實雞蛋和鵝蛋是一樣的。母親明白奶奶的意思,她怕奶奶上火,生病,便裝出了笑臉,繼續做起活來。
打那以后母親再也沒有養過鵝。
我喜歡小雨,不喜歡那種瓢潑似的大雨。
昨天一入夜雨就下了起來,時大時小,時緊時慢。那雨聲時而緊促,聽起來像急行軍的腳步聲,刷刷作響;時而又靜悄悄的,仔細聽,很像蠶食桑葉發出的沙沙聲。陣陣輕風裹挾著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直響。這響聲,一次次地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早晨,妻早早地起床了。她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刷刷的雨聲把我從半睡半醒中叫了起來。望著窗外的細雨,我非常欣慰。我心里忽然升起一個念頭:到雨里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小雨的溫情。于是,我胡亂地吃過早飯,穿上一身運動裝,來到了樓下。我撐開雨傘,雨雖然不大,但雨點打在傘布上仍然砰砰作響。不一會兒,水流就從雨傘的周邊往下淌。滴在地面上擊起一朵朵的小水花。水花不斷地濺在鞋幫上,褲管上。
從房檐上淌下來的水滴幾乎連在一起,就好像一串串的琉璃從天而降。這些琉璃墜到水面上,把水面砸出一個個小凹坑。站在樓底下,對著陰暗的背景望過去,雨絲密密的,橫斜不齊,好像很著急似的一股腦地往下墜。雨點落在水面上,水面立即形成一個個小圓圈。遠遠地瞧,水面上顯得亂哄哄的。一個圓圈接著一個圓圈,這個圓圈剛打開就被另一個取代了。看了竟有些讓人著急,但著急中卻似乎帶著些許的欣慰。
雨就好像趕路的人一樣,累了也會歇歇腳的。忽然間雨就變小了。我收起雨傘,雨滴到胳膊上便覺得涼絲絲的,不禁讓人打起寒顫來。周圍的一切都是水靈靈的。草葉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好像一顆顆滾圓滾圓的珍珠鑲嵌在草葉上。但是,只要你稍一碰它,露珠就羞澀地打幾個滾鉆到地下去了,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了。樓下的那一片月季花正在傲然綻放著。本來那肉乎乎的大花朵是昂著頭的。但是,因為此時花朵的里里外外都沾滿了水珠,整朵花變得沉甸甸的,所以,它不得不弓著身子頑強地支撐著。那些小水珠有的鉆進花心里,有的伏在花瓣上,就好像許多碎鉆石撒在上面似的,亮晶晶的,閃閃放光。一陣微風襲來,月季花左右搖擺著沉重的身子,給人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頓時讓人生出一種憐憫之情來。
小區的西側有一個小水潭。水潭的上游是一座假山。假山不高,晴天的時候,孩子們經常爬上爬下的。假山肩膀的位置掛著一簾瀑布。每到夏秋時節,那瀑布就嘩嘩地往下淌。水流沿著人們事先修好的小河渠繞幾道彎,在我家樓下的位置形成一個水潭。水潭中央是一個小涼亭,有一座小拱橋和岸上連接。水潭里有很多小野魚。野魚都不大,也就一指多長。不知是孩子們放進去的,還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反正有水的時候就有這些小魚。小魚們平時一看見人們的到來就驚慌失措的,到處亂鉆。只有給它們投食的時候才聚攏到一起。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它們看見我的到來并沒有躲藏,反而都聚集到了水面,張開小嘴,使勁地往上躥。我猜想,它們是錯把水面上的雨滴當成投放給它們的食物了吧。
我兀自在小區的甬路上踱著。此時這里失去了往日的喧囂。嘈雜聲沒有了,孩童的打鬧聲沒有了,甚至連鳥兒們都止住了嘴巴。往日里這個時候,那些鳥兒們是最熱鬧的了。它們停在屋脊上,樹杈上,電線上不迭聲地叫。可是,今天它們卻顯得十分安靜。可能是雨絲纏住了它們的翅膀,它們正躲在安樂窩里享受雨休吧?要不然怎么這么安靜呢。然而也有例外,我還真發現一只小麻雀,就落在小區路邊的燈桿上。小鳥的羽毛已經完全被雨淋濕了。只見它隔一會兒就使勁抖動一下身體,把身上的水珠甩掉。起初,我猜想它大概也像我一樣,想體會一下被雨淋的感覺吧。后來我看見它瑟瑟發抖的樣子,孤苦伶仃的神情,聽見它那幽咽的叫聲,我頓覺自己想錯了。鳥兒們是不喜歡雨雪天的。它此時或許正在為自己的早飯沒有著落而發愁呢。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半天多。傍后晌,天開始發亮,逐漸地放晴。就像有人用一只大手在空中收斂晾曬的衣服一樣,不一會兒天空就被扒開一條縫,露出了藍天。太陽的光從云縫里射向地面,形成一道強烈的光柱,就好像夜空里的探照燈似的。遠處的山峰和烏云緊緊地親吻在一起,給人一種天地合一的感覺。四周的一切都浸泡在水里。今年的雨水太多了,大地就好像喝飽了似的,不住地從地下往外冒水。空氣澄清,一粒雜塵都沒有,不像平日里霧氣糟糟的。遠山一派翠綠,郁郁蔥蔥。
雨停了,世界開始活躍起來,大街上的人多了,那些少男少女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來到了戶外,開始享受這雨后的清新。
小雨滋潤了萬物,小雨更有詩意。我喜歡小雨。
王樹啟,男,漢族,遼寧省建昌人,現為河北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葫蘆島市作協會員,現在遼寧省建昌一高中任教。自2009年開始文學創作,2013年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發行了散文集《守望黑水河》(CIP數據核字(2013)046668號),經常在《丹東日報》、《葫蘆島晚報》、《遼寧職工報》上發表散文,并在《散文風》、《渤海文藝》、《遼海文苑》上發表散文、小說多篇。
(本專欄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