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秋
平民化政治話語的修辭分析
——從幾個政治話語文本談起
◎劉佳秋
政治話語文本引起關注,得到贊揚,是整個話語體系發生變化的結果。話語體系的變化原因是多方面的,在修辭方面可以從風格色彩、言語行為的適切性、“修辭立其誠”的基礎等方面進行分析。政治話語平民化的完成和發展需要修辭學做出貢獻。
政治話語修辭言語行為
2008年12月18日,胡錦濤總書記在《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下稱“講話”)中使用了“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的說法,口語化和平民化的表達被境內外媒體視為中國政治話語平民化的標志性事件,被人們視為一場自上而下的官場語文平民化運動的開始。2009年3月5日溫家寶總理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下稱“報告”)中使用的諸如“要讓人民群眾買得放心、吃得安心、用得舒心”“我們的每一分錢都來自人民,必須對人民負責,要給子孫后代留下寶貴財富”等表述方式,被認為是凸顯了“平民化”的風格。其實此前溫家寶在出席中國文聯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作協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時同文學家藝術家談心(下稱“談心”)的話語就已經激起了波瀾。我們且把這幾個影響較大的政治話語文本作為我們分析的樣本。
緣何一向被認為是“空話、廢話、套話甚至假話”的政治話語引起如此波瀾,原因定是多方面的。語言作為表達和表述的工具,是值得關注的一個方面,這促使我們去分析這些文本的修辭問題。這樣幾個文本,我們不得不認為它們都屬于精心修飾過的精細文本。精心修飾就是一個修辭過程。它們能夠引起關注、受到好評,并且充分發揮了闡釋執政黨執政思想的作用,語言魅力是其中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這種語言魅力可以從修辭生成的風格特色、修辭行為的適切性和“修辭立誠”的基礎等方面進行分析。
風格是“辭”體現的格調、氣氛,是修辭行為之果,是言語主體在適應題旨情境的前提下,調用語音、詞匯、句法、辭格等不同語言資源而產生的“效益”。適應題旨情境的修辭行為是最容易被接受的言語行為,在風格方面也是如此。
1.親切、質樸的風格適合大眾接受心理
“講話”“報告”“談心”“許報告”的共同特點就是這幾個文本中都幾乎拒絕使用華麗、冗長的詞匯,不使用繁雜、交錯的長句,除了專業方面,調用的大都是百姓喜聞樂見、易記易懂的語言形式,如:
(1)只要我們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開放,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就一定能夠勝利實現這一宏偉藍圖和奮斗目標。(講話)
(2)要讓人民群眾買得放心、吃得安心、用得舒心。(報告)
(3)我們的每一分錢都來自人民,必須對人民負責,要給子孫后代留下寶貴財富。(報告)
(4)我沒有稿子,準備了一點素材,主要是一些重要的引證。一篇沒有稿子的報告,人們不會求全責備,說錯了,大家批評就是了。今天我是來跟大家談心的。(談心)
上面的例子都出自比較嚴肅的政論場合,屬于政論語體范疇。但是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不論是講話、報告,詞匯方面,使用的基本都是百姓常見且樂見的成分,“折騰”“忽悠”等民間口語詞匯資源的選用則更加切近大眾;句式上基本調用短句,化整為零,易于理解和接受;辭格方面主要使用政論語體中常見的排比格,不刻意造奇,不故意做作。這些不同層面上語言資源的修辭性調用,使整個文本呈現親切、質樸的風格。內容是嚴肅的,但是嚴肅的內容不一定非要板起面孔教說。通過對詞匯、句法、辭格等資源的積極科學調用生成了親切質樸的風格,適應了大眾的接受心理,必然受到大眾的喜歡,當然就更容易發揮闡釋執政思想的作用。
2.合宜的創新性適應時代需要
創新的修辭過程生成個性化的文本,個性化的價值只有文本被接受后才能得到體現。我們分析的幾個樣本在創新修辭方面體現的是整體創新,主要是對“革命官話”的叛逆。
20世紀40年代的延安整風運動用俄式專斷語言確立了“革命官話”的正統地位,而1949年以后延伸到各個領域的一系列清除“野百合花”的行動,使“革命官話”不僅成為官方語言,也成了大眾的口語。空話、廢話、套話甚至假話連篇成為講話或報告的標準語本。這種生存了50余年的政治話語標準語本不僅使官員和政治人物的形象在社會大眾面前顯得嚴肅、生硬,而且已經“嚴重損害了聽眾的耳膜”。樣本是對“革命官話”的完全的修辭創新,是對“革命官話”的徹底反叛,受到關注實屬必然。
如果樣本創新修辭生成的僅僅是個性的文本,倒不足為奇,也不一定至于引起如此反響,關鍵它的個性化適應了一個時代的需求,體現了“人本”的回歸。樣本修辭的個性化不是網絡語言中的生造、硬造,刻意求奇,甚至是破壞。樣本選用的詞匯成分是大眾詞匯,調用的句式是大眾喜歡的格式,樣本使用的辭格都是常規辭格,若只論要素資源,幾乎沒有明顯的創新可言,但是這種平易化、大眾化的修辭活動恰恰構成對“革命官話”的革命,文本的個性體現了一個時代的個性,所以會激起如此大的波瀾。
要而言之,樣本的修辭是和諧的修辭,是時代的修辭,所以也成為人們關注和喜愛的修辭。
邵敬敏(2008)提出,“修辭學跟語言學其他分支學科的關系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這是很中肯的意見。他提出的應該進行言語行為理論與修辭學相結合的研究也是一個非常有見地的建議。
“言語行為理論”屬于語言哲學的研究范疇。我們認為,它可以作為評價修辭行為適切性的理論基礎。奧斯汀在《論言有所為》(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中把言語行為分為“以言表義”“以言行事”“以言取效”三類。所有的句子除了以言表義之外還都以言行事,也可以通過以言行事來以言取效。我們知道,任何一個修辭行為都處于以言表義的前段,是以言行事或以言取效的基礎,采用什么樣的修辭行為直接影響言有所為。“到底怎么樣,得看說話者怎樣使用語言,聽話者有什么性質而定”。①
政治話語本身就是一種修辭行為,因其必然以言表義,當然也是以言行事行為。一般地說,政治話語以言行事行為主要包括“提供情況”“提出保證”“宣布結論或表明意圖”“提出呼吁”“提出批評”“提出警告”等行為。這種修辭行為的建構是否“合適”,即是否具有適切性,可以用行事行為的實施條件作為衡量標準,不同的修辭方式影響以言取效。塞爾在奧斯汀“三個不合適條件”的基礎上提出了有關實施行事行為的“命題內容條件”“預備條件”“誠意條件”“根本條件”等四個條件。對于諸如政府工作報告類的政治話語行事行為來講,在文本的生成過程中修辭方面已經做了充分的論證,所以“命題內容條件”和“預備條件”無疑是完備的。我們認為,“誠意條件”和“根本條件”是以言取效的決定性條件。“誠意條件”是從說話者一方提出的,即說話者是真心誠意地實施某行事行為的。這種“真心誠意”在修辭上的要求就是質樸、親切、忠信、合作,帶有對聽話者的敬意和誠意,語言資源調用和配置上也應該體現這樣的特點,大話、空話、套話、假話連篇的浮夸式修辭只能是不具誠意的,是與言語行為中的“誠意條件”相悖的。“根本條件”需要聽說雙方的合作才能實現,任何一方的不合作都可以導致行事行為的失敗,對于交際雙方來說,合作的首要條件應該是說話一方首先是合作的。考察我們分析的幾個樣本,正因為它們的修辭適切了以言行事行為的合適條件,所以才能產生如此的共鳴。
我們一直把“修辭”做廣義的理解:修辭就是言語活動、言語行為,這與“修辭立其誠”中的“修辭”是相同的。丁秀菊考證,“修”為“加以縟采、去其塵垢”,即“修飾”;“辭”有二意:“發于言則為言辭,發于文則為文辭”,即“完整的話語篇章”。“誠”“是一個兼具客觀真實的‘誠’與主觀追求的‘誠’、涵蓋了‘忠’與‘信’兩方面內容的道德范疇的概念,具體包括真實無妄、誠實守信、真情實意、恭順尊敬等義蘊”。②王希杰認為,“人類交際活動是多種多樣的,但是最基本的模式當然是建立在‘修辭立其誠’的基礎之上的”③“‘誠’就是一切交際活動所必須具備的先決條件”。④
我們分析的政治話語文本就是一種修辭行為、言語行為。這些文本一反“革命官話”的假、大、空式的不“誠”慣性,數據詳盡真實、表情真切實在、“保證”“呼吁”誠實可信,以民為本恭敬謙和,整個修辭都建立在“立其誠”的基礎上,充分體現了“立其誠”的特色,所以引起波瀾實不為奇。
古希臘為辯論建立的修辭學如果說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修辭術的話,那么王希杰先生倡導在“修辭立其誠”的基礎上建立現代修辭學才可能是真正的修辭學。修辭學的研究也應該像邵敬敏先生所言,應該關注日常語言活動,關注不同層面上的各種各樣的言語活動。政治話語一直不受大眾喜愛,從而影響了政府形象,是值得深思的問題。當下政治話語出現轉型并受到關注更是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修辭學應該為其建設和發展做出貢獻。
注釋:
① 左思民,《漢語語用學》,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51頁。
②丁秀菊,《“修辭立其誠”的語義學詮釋》,《周易研究》,2007年第1期,第29頁.
③④ 王希杰,《略論“修辭立其誠”》,《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00年第1期,第5頁.
[1]左思民.漢語語用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
[2]陳嘉映.語言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李士金.朱熹論“修辭立其誠”的深刻意蘊[J].修辭學習,2004(2).
(作者單位:渤海大學高職學院)
(責任編輯 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