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萱

辣椒是哥倫布在15世紀末從墨西哥帶回西班牙,而后輾轉經由香料之旅帶到了亞洲。容易生長與培植的辣椒,在蔬菜稀少的喜馬拉雅山區扮演了重要的家常菜角色。富含多種維生素的辣椒,成為不丹王國大宴小酌的主角,幾乎沒有一道菜不放辣椒,相較于四川的麻辣與黔貴地區的香辣和印度極端刺激的辣,不丹辣椒溫和許多,更像是真正的蔬菜,而非調味品。
剛進入不丹時,對于平日僅一道奶酪辣椒,便就著干巴巴的米飯,打發了一餐的飲食習慣,非常難適應。也許勤快點的家庭主婦,會變著花樣做這道國菜,而不僅僅只是用蔥姜蒜與辣椒一鍋燜軟后拌入起司了事。講究點的,會用辣椒粉和少許香料與上好奶酪小火拌炒成辣椒起司餅,然后切塊夾在熱呼呼的烙餅里吃,燙手而異常香濃,飄雪的大冷天,嚼著特別過癮。
總而言之,只要是用辣椒和起司做的菜肴,不論怎么做,都叫EmmaDatsi,“艾瑪”是辣椒,“搭漬”是起司。艾瑪其實本意是花,辣椒初到亞洲時,因為色彩艷麗而被當作花卉盆景豢養,日漸演變成餐桌佳賓,僅只三四百年而已。把辣椒喊成“花”,特別覺著逗趣,也佐證了辣椒進入亞洲的歷史軌跡。
將辣椒從調味料升級為蔬菜的過程,的確用好長時間適應,一旦別無選擇地享用著,也因在不丹居游數月期間餐餐只對著這道絕無僅有的家常菜,反而咀嚼出某種無法言喻的依戀。返臺灣后,時不時地用各種辣椒演練這道不丹國菜,怎么也無法做出同樣的味道,卻無意中發明了許多拌炒腌制辣椒的新配方,主客盡歡,總之許多人都沒有真正吃過地道的艾瑪搭漬,隨便我怎么折騰都行。
近日到恒河旅行,途經新德里,造訪不丹朋友們,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吃艾瑪搭漬!”這幾乎已成我們的見面問候語。往常,忙碌的朋友會放下手邊工作,走進廚房,把切成四瓣的一鍋辣椒仔細用水沖洗掉所有辣死人的籽,以降低辣度,然后加入奶油、鹽與蔥姜蒜和少許水,大火煮滾轉小火熬煮至剛好爛軟,再添加起司略燜數十秒,便攪拌起鍋。這香噴噴微辣而糯軟的一鍋辣椒,可以讓我吞下一大盤米飯。這回,朋友竟改變烹調方式,將所有的食材全部一起中火燜煮幾分鐘,便新鮮地上桌,有點西方人調理蔬菜的味道,保鮮而營養,吃起來更像是在吃蔬菜了。
我自己的做法繁復得多,由于做這道不丹國菜時有點兒炫耀勁頭,不鬧得豐盛艷麗,無法教人瞬間拍案驚奇,首先便要讓色彩刺眼,入嘴后,還要綿密而回味繞梁,讓怕辣的人忍不住多吃兩口,變得跟我一樣,多時不吃便要想念起來。
這工序可粗可細,照樣好吃,然口感卻大不同。我會將紅黃雙色甜椒與紅橘雙色辣椒送烤箱,攝氏180度烤一小時至兩小時之間,看分量多寡而適度調整,時間到了并不馬上取出,需燜在烤箱里待自然冷卻,取出后就容易脫皮,不需調味都很好吃。脫皮后的辣椒與甜椒口感如水果,因此不須過度烹煮,直接在滾水中加入橄欖油、鹽與匈牙利粉(色艷而不辣)、牛至草、小茴香籽、百里香,略滾幾分鐘后,放入多樣新鮮蘑菇與香菇大火煮一分鐘,再加入起司(我喜歡用羊奶酪)與脫皮辣椒和甜椒,略微攪拌兩下,便能裝盤上桌,再灑上切碎的芫荽或薄荷,便能驚艷四座了。
被我改良后的艾瑪搭漬,的確讓人深信這絕對是一道不丹國菜,然不丹人恐怕會問我這是啥東西,吃起來似曾相識卻十分陌生。我自然會靦腆地坦承創意來自不丹,卻被我無厘頭地改造了。
若問我自己喜歡吃原始版本還是創意的起司辣椒,老實說,客人喜歡我的創意版本,我卻更喜歡喜馬拉雅山腳下的原滋原味,只因材料不同無法做出同樣的味道,才不得已鬧成這副模樣。或許,我們都在吃記憶,吃母親的味道,吃初戀的滋味,吃友誼的代號。總而言之,看見老友,鬧一句:“我要吃艾瑪搭漬!”然后看著人家為你在廚房里團團轉,就是一種幸福。我自己亦樂于為喜歡的人這么做,當然更享受別人為我做道通關密語般的家常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