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震寰:北京《當代主義》、《前哨藝術》、《盜畫空間》雜志主編,北京上上國際美術館執行館長,北京當代藝術館執行館長,宋莊書法院副院長,TREE國際當代藝術中心美術館長等;
田畑幸人:東京畫廊+BTAP藝術總監
東方文化的淵遠博大為當代藝術家的探索留下了極大的空間。吳震寰就從這個大的背景中吸取營養,并用抽象的圖示表達他對世界的感受。他的“梅蘭菊竹”系列抽離出精神的厚重完滿,而《光明》、《歡樂頌》、《靜夜思》這些指向生命價值的題目指涉卻都被吳震寰用白色蓋住。若隱若現的底色將主題解構為細膩的感受,在有和無之間,這些價值慢慢顯現在“空”的畫面上。“空”在他的作品中只是開始。
東京畫廊一直關注飽含東方情境的藝術作品,曾經一路支持物派藝術的東京畫廊也一直保持著堅定的學術立場。藝術總監田畑幸人自我定位為“藝術商人”,而其談吐卻帶著濃厚的學術氣息。讓我們看看這段帶著強烈語言風格的中國藝術家和日本畫廊主之間的對話。
田幸人:繪畫藝術五千年來都沒有變化,沒有進步,進步的只是人類。表現形式的各種變化,是從簡到繁,從繁到簡。
喬托原來是畫宗教畫的,如果不是深深地研究宗教是看不懂的。他的作品讓所有人都感覺到美,體會到美,這是他的貢獻。塞尚是用一種簡練的方式來表達,并把觀念留給了二十世紀。二十世紀的藝術是觀念,至于是什么樣的觀念就得每個人自己看去。從觀者角度,你自己怎么看,你看的是什么我畫的就是什么。你的畫也一樣,當你覆蓋成空白,便不是在表現什么,而是傳遞一種觀念,塞尚也一樣,這是到了極致的一種觀念。我覺得二十世紀的觀念藝術已經走到盡頭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要是二十世紀的藝術還要往前再走一步的話,那就還是要表達,還是要訴說,還是要讓觀者明白,讓哪怕一般的觀者也感知到美。二十一世紀還是要回到這種狀態。
吳震寰:這是一種可能。但這更可能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是另一種不可能。因為好的藝術永遠只有少數人才能理解。如果說好的藝術總是成為經典,廣為人知,廣為傳頌,那是因為真理傳播的必然方式是金字塔式的,即最上層的人影響第二層的人,第二層的人影響第三層的人,如此而下,便廣為傳播了。越往下越是盲從的,他們之所以說好,是因為上面的人說好。社會的其他領域也是如此。
我的努力與塞尚有共同點,但我的努力方向還在繪畫本身,不是觀念。
田幸人:我的觀點與你的觀點是不沖突的。我也知道,對一個不認字的人,你給他一本書是沒有用的。我是認同你的觀點的。我們之間唯一的不同是我們身份的不同,你是畫家而我是畫商。畫商是要買畫賣畫的,所以要考慮大眾的接受。比如說達?芬奇的畫也不好懂,太深奧了,他也是個思想家,但他有梅第奇家族的支持,他就可以很好。我是擔心你曲高和寡。
吳震寰:沒問題,吾道不孤,大道不孤。總有你這樣懂得藝術的人在。況且,藝術家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把自己的作品做好,做到最好,而不應當考慮自己的作品能不能賣,能不能賣得好。
另外,每一個人都只能做他自己,而且只應該做他自己。如果我天生是底下的人,我便只能做底下的事,如果天生是上面的人,我也只能做上面的事。就像東京畫廊,成就的“物派”對應的便是世界當代藝術的脈絡和狀態,并且做到真正的高度和影響力。你們本來做的就是曲高和寡的“高層”努力,不一樣取得事業的大成功嘛。其實真正的,大的商業必須依靠大的事業支持。
田幸人:我很同意你“高層”的說法。你的作品我很明白,很喜歡,但同時我也很擔心,就怕你這樣一覆蓋,把你創作的一生也結束了。因為在世界的舞臺上最怕是畫圓,因為畫圓世界就完美了,就結束了。在我們日本最怕畫圓了,因為看了你空白畫后,再看有線條的作品就感覺不完整,好象只是半成品了。
你把你如此完美的世界都覆蓋掉了。但是,到了空白畫呢?就全完了嗎?
吳震寰:你的擔心里面太多問題。中國文化拋開變化,追求永恒,追求一種萬變中的不變。畫畫到空白,便是追求相對中的絕對,在幾乎空白的畫作中,每一幅好象只是空白,其實千變萬化,一丁半點微妙變化便足驚心動魄。
田幸人:你今年多大了?
吳震寰:43。
田幸人:太年輕了!你這么年輕就有這樣的思想和感悟,真讓人吃驚。你在畫你的胸懷,畫你的抱負,追求自我的完美,看似一幅畫,其實是你自己世界。你的畫太深刻了。但作者和觀者立場是不一樣的。你的追求,慢慢慢慢就到達了“無”,沒有任何東西,也不需要任何東西了。一張這樣“空白”油畫,其實就包含了一切,最終是一種自我的滿足。
你太年輕了。日本有一個很有名的藝術家,他臨終的時候,房間里是空的,只有一個茶杯,一支筆,一雙筷子,他想告訴我們的大約也像你現在做的一樣。你現在還太年輕了,你現在就把一切都看開了,拋開了,不可以啊!
吳震寰:哈哈,我和他不是一樣的。他的空是“結束”,我的“空”是開始。
田幸人:你的“開始”是從“空”出發開始畫嗎?比如說,如果我們把喬托或塞尚的畫都涂空白了的話,他們的作品就無法再表達任何東西了。
吳震寰:這是兩個角度,喬托和塞尚的角度和高度是在他們自己特定的時間段,特定的歷史里發生的。另一方面,我的“空”就在“表達”,不表達也是表達。事實上,不表達才是更大的表達。再說回莫蘭迪,他用了自己的一輩子畫的那只瓶子,你說他在表達嗎?他并不在表達,他只是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品格、自己的心性來畫寧靜、平和、樸素地畫一只瓶子。如果你認為他在表達,那是你用自己的心靈和情感從一個角度,一個側面感知到了他和他的作品。這時你和畫家內心造詞找到了相應的契和點和對應點,僅此而已。莫蘭迪并不在表達。
田幸人:你的命題是對的,我非常懂,非常理解。但最終,你就不僅僅是藝術家了,而是一個哲學家,思想家。
吳震寰: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不僅僅只是藝術家,他一定還是一個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等等。你看中外古今都是這樣,不可能只是一個畫家,只畫幾幅畫,那是一個非常狹窄的角度,甚至只是工匠活,不是藝術家。像喬托、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倫勃朗、塞尚等等都是。所以要了解我的話,我的努力不僅僅是繪畫,包括人的思維方式、審美方式、價值評判……可以從任何角度來看我的創作。
田幸人:你所要追求的東西,也是中國的水墨畫的精髓,在你的作品中經常會出現。
吳震寰:是的。因為水墨是中國,也是整個亞洲最有品質的藝術形態。當然,我們要面對西方,面對世界藝術的時候不能簡單地拿水墨和世界藝術對應。必須有一個載體承載水墨精神、水墨靈魂,找到一個世界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可以追隨的方式才可以。
我們不能狹隘地看一幅作品和一個藝術家,只看作品的好壞是太狹窄的角度,應該關注藝術家的思想體系。這是在人類文明現有的為眾人所知的體系、經典和規范里重新建構新的體系,新的經典和規范。就像莫蘭迪,他用自己的一生畫一些瓶子,成就了自己的經典。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但更偉大的藝術家不是這樣的。有人說整個西方藝術史只有兩個人物,一個是喬托,一個塞尚,為什么他們重要呢?不是說他們畫出了一些好作品,而是他們開啟了一扇“大門”,其他人通過這扇大門,可以通向一個嶄新的世界,成就任何一個自己的世界,眾多的世界。我正是朝這個方向努力的。
我要告訴你一個更大的秘密。我有很大的雄心。我們自從有創作的意識,便力圖顯示自己的重要。所以我們的生活、文學、繪畫、宗教、哲學都有一個主體與客體、主角與配角、人物與背景,用這些說明我們要表達什么,要告訴別人什么。我理解這種方式,自己也運用這種方式,但我最后消解,解構了這種方式。
試想如果背景或是我們覺得重要的那一方面不好了,這幅畫必是不好或至少是有遺憾的。在我的創作中,我試圖打破中外歷代傳統視角,把主角配角,把一切隱入朦朧中、混沌中。這樣一切就都是重要的,一切也都是不重要的。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佛家所說的無分辨心。成就另一創作模式,另一審美模式和另一價值評判判標準。佛家也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老子說:恍兮惚兮,其中有相;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或者另一種說法是“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我的作品可從這種角度理解。從繪畫角度,我的畫只是中國文人畫的極端。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開始。
田幸人:一個智慧的人,總是超前的,思考也深,你跑得太快了。
吳震寰:我也沒做好,我也只是在做自己的努力。當然,從歷史的角度,總要有人跑得快一點,走得深一點,遠一點,不然我們的歷史就沒法往下延續,就不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