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艷
中央民族大學
關于農村失地婦女的研究現狀的梳理
劉麗艷
中央民族大學
土地是農村勞動者最基本的生產資料,亦是農村人口的基本生活來源。在農村地區,擁有土地便意味著穩定的生活保障和收入來源。現在的中國正處于城市化的推進時期,城市化意味著人口離開鄉村土地,遷入城鎮和城市1。伴隨著城市化的進程,失地農民問題已經成為我國城市化進程中令社會各界都十分關注的一個新問題2。但是在筆者看來,從某種角度來看,農民失地問題其實并不是一種新的問題,在農村地區有一個群體的失地問題已經隱性存在了很久。
關注農村地區的農民失地問題,有一個本不該被忽視,但在多數情況下卻被忽略的群體——農村婦女。農村婦女是當前我國農村的主要勞動力,她們的土地及相關權益狀況如何,與農村家庭的生活水平、社會保障、創業就業以及基層婦女參政等問題息息相關,事關婦女與經濟社會的同步發展,因此,失地的問題事關農村婦女最關心、最緊迫、最現實的利益問題3。
查閱現有資料,筆者發現,關于失地農民的研究是最近比較熱點的研究問題,目前關于失地農民的研究非常之多,但是卻多是從男性的角度出發,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女性的聲音。但是,忽略并不代表沒有問題。隨著農村城鎮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從土地承包權利衍生出的集體經濟組織收益分配權、土地征用補償利益等財產權益,已經成為農民的另一主要經濟來源和生活保障。但是,不容回避的現實是,部分農村婦女一直沒有享受到土地承包權及衍生權益,從而不能成為改革背景下的受益者4。
在本篇文章中,筆者通過對現有研究的文獻回顧與梳理,總結了目前農村失地婦女所面臨的現實狀況,并運用社會性別的視角來探析這一群體現狀的形成機制。
婦女的土地權利受侵害已經成為近年婦女發展中一個日益突出的問題。全國婦聯2011年的一項調查研究結果顯示,在被調查的農村婦女中77.7%全部失地。其中,67.7%的人之前曾經有過承包地,10.0%的人從來沒有承包地,22.3%的失地婦女現在還有部分承包地5。
盡管《婦女權益保障法》、《農村土地承包法》等法律均明確規定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但事實上,婦女并沒有真正享受到此項最基本的權利,不同法律之間的漏洞是出現此種現象的原因之一。在征地補償及其安置措施方面,《土地管理法》、《農業法》、《民法通則》、《物權法》、《村委會組織法》和《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等法律,缺乏對男女平等原則和對婦女特殊情況的規定,忽視了家庭成員的流動及增減變化與“穩定”的土地關系之間的矛盾,沒有預見到婚嫁不平等的傳統觀念對婦女的不利影響,因此,在法律實施過程中,土地被部分或全部征用后,失地婦女在土地使用、貨幣補償、安置措施、社會保障等方面,難以實際獲得平等的資源和機會6。
總結現有的研究資料可以發現,關于農村婦女不能獲得土地的情形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八種:以村民代表會議或者村民大會決議、村委會決定或村規民約的形式剝奪婦女的土地承包權和集體經濟組織收益分配權;出嫁之前的未婚婦女被視為“待嫁婦女”不能獲得或不能完整地獲得承包土地及其收益;對“上門女婿”不分地或者少分地,甚至連女方的土地也被收回;在關于土地增值或者福利分配上,對出嫁女、離婚喪偶婦女不分或者少分;與外村人結婚的婦女則被視為“出嫁婦女”被村里收回其所承包的土地;農村婦女與非農戶口者結婚后,其承包土地及其土地收益權被村里視為“自動”喪失;離婚和喪偶再婚婦女的承包土地被夫家強行剝奪或被村集體按照村規民約“合法”收回等。
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制定并頒布了一系列的政策法規來保障女性的權益。1998年,我國實行了第二輪土地承包政策,在《農村土地承包法》中明確規定“農村土地承包,婦女男子享有平等的權利”。但是,十多年過去了,為什么今天的農村婦女最基本的土地擁有權利卻依然得不到保障呢?究竟是什么造成了這樣的狀況呢?通過查閱相關文獻資料,筆者發現,法律制度的不完善固然是造成農村婦女失地的因素,但是,現有的社會性別意識與性別角色分工則是最大的關鍵因素。
(一)社會性別秩序
人生活在社會中,每個人都會經歷社會化,需要在成長過程中不斷內化社會的文化和價值規范,慢慢塑造一個合乎社會規范的“社會我”。在這樣成長的過程中,基于生理性別上的差異被慢慢擴展到其他的社會生活方面,于是逐漸形成了社會性別和基于性別而產生的角色期望。社會性別的社會化極其有力,一旦被“指派”了某種社會性別,社會就會期待個體行為舉止像個“女人”或“男人”7。
鮑勃康奈爾曾經運用社會性別秩序這一概念來闡述社會性別。在他看來,社會性別關系是由男權制權力所決定的,從個體層次到制度層次,各種類型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的安排都是圍繞著一個核心前提:男性對于女性的支配。在康奈爾看來,普通人在其個人生活中的舉止行為與社會中的集體性社會安排直接相關,這些安排歷經人的一生,歷經世世代代,被不斷再生產出來,但也會發生改變8。
筆者認為,鮑勃康奈爾關于社會性別秩序的闡釋在目前的中國農村同樣適用,農村婦女的失地就是在這樣的社會性別秩序中慢慢形成的。
在中國傳統的男女性別意識中,一直都存在著“男尊女卑”的性別文化。中國的傳統古代社會是講究“禮”的,以“禮”為中心,形成了中國傳統社會的道德評判體系和律法體系。《禮記 大傳》將禮的實質概括為: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正是“男女有別”這個四個字,肯定并支撐了男女兩性“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分工模式,以及男尊女卑的社會觀念。于是,女性的生活被限定在家庭以內,一切都要服從男性,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9。關于女性家庭地位概括最為經典的一句莫過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父死從子”。在“禮”的社會秩序中,男女之間的性別差異是被社會固化的,男女之間的社會分工也是被社會安排而來的。
現代社會雖然“禮”的這種約束力已經很大程度上被現代法律取而代之,但是現實中總能找到關于“禮”的記憶,而這種記憶在農村地區顯示的尤為深刻。在傳統父權制下的中國形成了女性依賴于父權制家庭的生存方式,她們在法律上只被視為男性家長私有財產的一部分。在今天的農村地區,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大多數農村居民對傳統習俗的遵從。女性一般在結婚之后離開娘家到夫家開始新的生活,如果女性結婚不離家或男到女家就會被認為是反傳統的,是與現有規范相沖突的。筆者就曾經在北京某郊區親眼見到過這樣的情形:一位男性因為結婚而來到村落而倍受村民的歧視。
(二)社會性別與農村婦女的身份認定
在農村地區,身份認定的情況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土地的承包和使用,農村婦女在集體經濟中身份的難以界定是困擾失地農村婦女的一個重要因素。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五條規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有權依法承包由本集體經濟組織發包的農村土地。從這條規定中可以看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身份認定顯然是能否取得土地經營權的前提條件。在一般情況下,戶口在村里,即屬村民、社員,才可以享有土地承包權。然而在這里,婦女的戶口問題,卻成為了她們失去土地承包權的引導因素。
從起點來看,男女之間是平等的。依據《婚姻法》規定,“登記結婚以后,根據男女雙方約定,女方可以成為男方家庭成員,男方可以成為女方家庭成員”。根據法律的規定,婦女有權利選擇在娘家居住或到男方家居住,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無權要求女村民在結婚、離婚或喪偶后遷移戶口和變更居住地。
但在現實生活中,卻是過程性不平等占了上風。如果說在二輪承包過程中由于大多采用了按人口平均分配的方式,從而使得大多數婦女得到了與男子相同的土地權利的話,那么,由于承包后普遍采取的“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原則,以及我國農村婦女從夫居的傳統習慣等原因而流動的婦女就比較容易失去相應的土地權利。以某學者對浙江溫州三個村落的調查為例,76%的婦女出嫁后土地為娘家人所分,很多婦女只能自動放棄對娘家土地的權利,即使娘家土地被征后也只能視娘家經濟情況分得一定的補償款10。
不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要求婦女在婚姻狀況改編后,限期將戶口遷出本村,不遷出的將成為黑人戶口,不能享有當地村民的任何待遇,即便保留戶口,也沒有村民待遇;有的地方婦女在嫁到本村后不準戶口遷入,只準她們掛戶口,而不給她們村民待遇。由此,一些因婚姻狀況變化而流動的婦女,其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被強行剝奪,遇到類似情況需要認定這部分婦女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時,由于現行法律沒有具體標準,通常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自行確定標準,其結果是大多數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將這些婦女排斥在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之外,使這部分婦女的土地承包經營權因身份問題而得不到保障11。
分析現有的文獻研究可以發現,婦女在集體經濟組織中的身份其實是需要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來決定的,但實際情況中集體經濟組織中多數是男性,關于身份認定又是沒有具體而統一的標準的。從某種程度上講,關于女性身份的認定是由男性來掌握的,女性的話語權基本處于缺失狀態。在這樣約定俗成的村規民約內,婦女只是一個附屬品,男人才是家里的主人,村里的主人。因此,不管是待嫁抑或已經出嫁的農村婦女也就不能作為集體經濟組織中合法的成員,也就“理所當然”的分不到作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才能擁有的土地。
(三)農村地區男權制社會的結構運作
女性主義者西爾維亞.沃爾比區分出男權制運作的六種結構,她把男權制結構看作是由既獨立又相互作用的六種結構組成。她提到男權制文化制度,即許多制度和實踐,包括傳媒、宗教和教育,都制造出女性“處于男權凝視之中”的表征。這些表征影響了女性的認同,預先規定了行為舉止的可接受標準12。從某種角度講,農村地區多數是處于這樣的男權制社會結構中的。農村地區的人們實際上生活在兩種不同的規則之下:一是國家制定或認可的法律法規;一是早已內化為生活習慣的村規民約。從實際情況看,相當數量農村婦女的土地承包權是通過或者村規民約或者村民會議決議或者村民代表的討論決定被侵犯、被剝奪的,而現行法律缺乏對這些違法村規民約的監督、管理和糾錯機制。在這里,村民自治組織借助村規民約形式對權力的濫用和法律監督糾錯機制的缺位,使立法上已經分配給婦女的土地承包權受到侵害,從而導致法律權威的損害和婦女土地承包責任權的虛置,但由于受害者是婦女而使這種狀況長期得不到重視和法律救濟13。
在農村地區,男性是占有絕對的主導地位的。在農村所實行的土地承包責任制是通過承包人和發包人之間簽訂協議來實現的。在土地承包經營制度下,其土地經營權是通過承包人和發包人之間簽訂的土地承包經營合同所取得的。承包人在承包時,可以為一人、數人、一戶或數戶。但就目前來說一般是以戶為單位承包,也就是家庭成員的集體承包。在簽訂合同方面,村規民約再次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在承包的合同上,一般寫戶主姓名,一般為男子的姓名(李明舜,林建軍2005)。在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下,就這樣,剝奪女性土地權益的行為變得合法化。在婦女的土地擁有權受到侵犯時,因為這種程序、規定的存在,喪失了進一步維權的途徑,畢竟這是依據法規,在“民主”的外衣下形成的。
通過對現有文獻資料的梳理,可以得出:農村地區的婦女失地作為一種較為普遍的、“隱性的”農村社會現象,是在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而形成的,但父權制為主導的農村社會結構是促成這一現象成形的關鍵因素。
在目前的農村社會結構中,其實存在著一種不良的循環。農村婦女是處于依附的地位的,其角色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這種依附性的角色導致了婦女的隱性失地。而與這種性別角色相伴而存的傳統分工模式,則進一步剝奪了女性占有生產資料的權利。失去生產資料的占有便意味著經濟上的不獨立,反過來,這種不獨立性必然會影響女性在家庭中的
生活地位,導致對家庭以及丈夫的依賴性增加。于是,正是在這樣的不良循環之中,女性在農村父權制的社會結構中被經濟邊緣化和社會依附化了。
1安東尼?吉登斯,李康(譯).社會學(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楊斌,張詠梅,王佳音.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問題研究述評[J].西部論壇,2010,(11).
3邢慧麗.失地婦女土地權益及生活狀況報告[J].中國婦運,2011,(4).
4于懷清.新土地政策:婦女權益之變[J].中國婦女報,2008,(11).
5該項調查是由全國婦聯權益部委托中國婦女雜志社華坤女性生活調查中心所做,于2011年結束,是目前關于失地婦女調查范圍最廣的一次。該調查在湖南、陜西、廣東、江蘇、浙江5省共選擇了10個縣10個村的3000個農戶家庭。
6邢慧麗.失地婦女土地權益及生活狀況報告[J].中國婦運,2011,(4).
7安東尼?吉登斯,李康(譯).社會學(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8安東尼?吉登斯,李康(譯).社會學(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9曹紅.女性民俗:性別的民俗文化透視[J].民俗研究,2009,(1).
10施國慶,吳小芳.社會性別視角下的農村婦女土地保障狀況——基于溫州三個村的調查研究[J].浙江學刊,2008,(6).
11林建軍.婦女法基本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12安東尼?吉登斯,李康(譯).社會學(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3林建軍.婦女法基本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1]林建軍.婦女法基本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2]李明舜,林建軍.婦女人權的理論與實踐[M].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3]安東尼?吉登斯,李康(譯).社會學(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4]楊維松.失地婦女要勇于討說法[J].鄉鎮論壇,2004,(5).
[5]劉延東.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中再立新功——在中國婦女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閉幕式上的講話,2008,(11)
[6]馬彥麗,林堅,楊云.農村土地承包法與已婚農村婦女土地承包權的保障——基于石家莊地區婦女回娘家索要承包地案例的實證分析[J].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1).
[7]許莉.社會性別視角下的農村婦女承包權保護[J].海峽法學,2010,(3).
[8]于懷清.新土地政策:婦女權益之變[J].中國婦女報,2008,(11).
[9]王富新,遲興爽,楊淑敏等.農村失地婦女權益保障問題調查[J].中國集體經濟,2010,(7).
[10]邢慧麗.失地婦女土地權益及生活狀況報告[J].調查與思考,2011,(4).
[11]王景新.中國農村婦女土地權利——意義、現狀、趨勢[J].中國農村經濟,2003,(6).
[12]錢文榮,毛迎春.中國農村婦女土地權利問題的實證研究[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9).
[13]曹紅.女性民俗:性別的民俗文化透視[J].民俗研究,2009,(1).
[14]杜芳琴,王政.社會性別[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
[15]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6]楊斌,張詠梅,王佳音.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問題研究述評[J].西部論壇,2010,(11)
[17]蘇東海,楊永芳.城市化進程中民族地區失地婦女發展問題研究——以寧夏銀川市為例[J].西北人口,2008,(2).
[18]施國慶,吳小芳.社會性別視角下的農村婦女土地保障狀況——基于溫州三個村的調查研究[J].浙江學刊,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