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編者按：

20年前，我省曾發生一起涉嫌經濟犯罪的正廳級官員外逃事件，在社會上引發軒然大波。

1994年6月13日，時任省體改委主任兼省股票發行辦公室主任的宋士合因涉嫌貪污受賄，被省檢察院立案偵查。6月16日，省人大常委會決定中止其省人大代表資格。同日，檢察機關決定對其實施逮捕。當天，宋士合潛逃外地，取道長春、珠海、澳門、香港，輾轉逃往加拿大。在加拿大隱匿四年后，1998年又逃到美國。2007年5月14日，宋士合因假身份被美國有關方面抓獲。同年7月22日，宋士合被遣返回國。

根據公訴機關的指控，法院經審理查明，宋士合在擔任北鋼股票發行辦主任期間，與他人合謀占有股票認購申請表銷售款，并將套取的14萬元私分，宋士合分得兩萬元。此外，宋士合兩次單獨收受賄賂計2.5萬元。2007年12月5日，宋士合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2008年1月，宋士合在哈爾濱監獄服刑期間寫下一封公開信。雖然已時隔八年，但在“獵狐”之網越收越緊的今天，這封情真意切的悔過信與勸言書仍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

記得13年前，在同學的幫助下，帶著手頭僅有的幾千元人民幣，我登上由香港前往加拿大的飛機。那一刻，不禁百感交集。當飛機起飛時，我不由自主地向大陸方向不停地招手，眼淚像泉水一樣狂涌而出。別的乘客還以為是我的親友在機場為我送行，其實，我是在向生我養我的祖國、培養我教育我的領導、愛我寵我的親人告別。當時我想，這可能是永遠的告別了。

13年來，我深切體會到：祖國和親人才是我們的根，逃亡之路是走不通的！

2007年7月22日，我被美國政府遣返回國。下飛機后，真是見到任何人都覺得像親人，有說不完的話，心情異常興奮。終于結束13年的逃亡流浪生涯，我有很多痛苦的感受，想同海內外在逃的貪官們說一說心里話。

不管你是通過什么方式到了北美洲、歐洲或東南亞，也不管你在國外是腰纏萬貫還是兩手空空，幾乎每個逃亡者都有一部辛酸的生存史。我對自己在加拿大四年、美國九年的逃亡生涯銘刻在心，永遠不能忘懷。而且，美國政府和廣大華僑都非常憎恨來自中國的貪官，在那里，你只能偷偷摸摸、改名換姓地生存。此刻，我正在獄中起草我的自傳《貪官流浪記》，書中將詳述我從中國出逃、偷渡美加邊境、在美國兩次入獄以及在國外多年逃亡中艱苦生活的真實故事。

在美國的九年中，我幾乎天天去跳蚤市場賣破爛雜貨，并包水餃賣，靠每天賺取的十幾美元、二十幾美元維持最底層人的溫飽生活，有時還給有錢的華人做家傭、當雜工。13年間，我沒買過一件新衣服，穿的都是別人不要的舊衣服。吃的是最便宜的食品，定時到超市買已經過期的食物或即將發霉的面包。因為房租太貴，我有六年時間睡在房東客廳的舊沙發上。我習慣每天看報紙，可有時竟然連0.5美元的報紙都買不起，只好到垃圾桶撿別人丟棄的報紙看。這種生活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過就是13年。我在國內當了十幾年正廳級干部，在美國卻過著貧窮低賤的流浪漢生活，這種反差給人造成的精神痛苦可想而知。

在異鄉漂泊的過程中，最煎熬人心的不是物質的貧困，而是對祖國和親人的思念。

我的所有親人都在國內。我四歲時，母親因心臟病猝發去世，父親因高血壓半身不遂，癱瘓在床。當時年齡最大的姐姐才13歲，帶著我們兄弟三人艱難生活。現在，哥哥姐姐都因家族遺傳的高血壓、心臟病而出現語言障礙，做了心臟搭橋手術。

每年春節，我都要通過越洋電話給家人拜年，知道老姐老哥還健在，是我最大的安慰。我逃亡時，兒子剛大學畢業還沒有工作，現在已結婚生子。至今我還沒見過兒媳和已經八歲的小孫子。你們能體會到我們父子再相見、爺孫第一次見面時的感受和心情嗎？

在審查期間，各級檢察、司法部門領導對我很關心，在不違反法規的前提下，安排我同姐姐在她住的養老院見了一面。老姐如母，手足情深，這是我倆13年來第一次見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盡管淚流滿面，但我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如果還在逃亡之中，這種安慰是得不到的。

后來在司法部門的安排下，我同兒子也見了面。盡管很多要說的話只說了一點點，但我還是親眼看到了我的兒子，我還能認識的兒子。他長大了，成熟了。很多人都說，你有個好兒子。他和我一樣，說話前先笑笑，用手撓撓頭。目前他還是為人家打工，沒有房子，工資微薄。他帶來一張小孫子的照片。看著長得同我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孫子的照片，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你們同我一樣，在祖國可能都有過難忘的童年生活、進取的學生年代、痛苦的“文革”時期，這些經歷都值得回憶。但是，最讓我不能忘懷的還是成年之后艱苦創業的歷程。

1985年我接任齊齊哈爾第一機床廠廠長時，是“從負數起步的企業家”，因為大力推行“一企多制”“全面推進定置管理”，使齊一廠一躍成為全國的先進企業，我也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勞動模范”“優秀黨員”等光榮稱號。我相信，你們中的許多人同我一樣，也曾獲得各種類似的殊榮。但是，成績只能代表過去，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們難免在改革的大潮中被利欲沖昏頭腦以致摔倒。有過值得紀念的事情和值得吸取的教訓，也許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生。

我相信，絕大多數在海外逃亡的人都會懷念祖國，心系祖國，為祖國的發展變化而自豪。下定決心回到祖國的懷抱，是我們唯一的選擇。這些年，我老是后悔，后悔我當初不該出走——如果早日接受懲處，這些年我不會遭這么多洋罪，還可能做出一些成績。五年前，我在美國時曾經寫信請求回國，但由于決心不大，錯失良機。不然，我那次主動回國，一定會得到寬大處理。失去那次自首機會，是我終生的遺憾。

這些年，我深深認識到貪腐是不得人心的，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不管走到哪里，全世界都是如此。國內外的各界人士都在罵貪官，貪官的藏身之地將越來越少。問題已經發生了，病已經出現在自己身上，只有勇敢去面對，挖出病根，治愈身體，才能徹底拯救自己。茍且偷生地活著，不應該是我們的選擇。

回國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我國的司法制度發生了很大變化，法律更加健全，監管更加文明，執法方式、醫療護理水平明顯改善。監獄管理也很人性化，我剛回國即對我進行了全面身體檢查。我們這些曾經從政的犯人過去都有過輝煌，但后來也都犯了罪，已經對不起黨的培養和教育。現在國家給我們提供這么好的環境進行改造，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重新做人呢？

我目前的感覺就是13年來壓在精神上的大石塊已經搬開了，堵在心上的病徹底根除了，我獲得了全新的人生轉折，看到了我生命中最后的希望。讓我們共同努力，走出陰影，迎接光明吧！

正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摘自宋士合、馬文貞合著的《貪官流浪記》。該書由中國三峽出版社于2010年3月出版，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