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熹燕
一個周六的早晨,在倫敦地鐵站的入口處,我插入車票刷卡,“閘門”卻沒打開。我頓時緊張起來,趕緊瞅瞅身邊的人——他們會不會懷疑我用的是“假票”?這時,我見不遠處有一個地鐵工作人員,趕忙過去求助。我把車票展示給她,剛說了句“閘門沒開”,她就說了一句“跟我來”,然后領我到“閘門”口,拿出一張卡刷了一下。“閘”開放行。見此情景,我生生地把“我的車票是真的”的解釋咽回了肚子里。
一整天,我都是靠地鐵工作人員刷卡進出站,從沒遇到人要查驗“一天通票”的真偽。而我也從開始的緊張、擔心別人誤會漸漸變得自信從容了,大搖大擺地進出地鐵站。
回到住處,閑談中我和朋友說起這事兒,很是感慨。朋友說,這在英國很正常,人們會習慣性地信任你,而非習慣性地懷疑和提防你。
在英國待的時間久了,我感覺確如那位朋友所言。
比如,為了省錢,我花20英鎊買了一張地鐵車票打折卡。按理說,在買打折車票時必須出示打折卡。然而,當我買車票時,每當我剛剛遞上打折票的錢數,地鐵工作人員就會給我一張打折車票。即使偶爾有工作人員問“你有打折卡嗎”,只要我回答“有”,他們就相信了,從沒有要求我出示過憑證。一次,我的打折卡丟了,就用一張買打折卡的收據(只填有姓名和日期)領回了一張新的打折卡。一個朋友為了驗證我的經歷是否具有“普遍性”,竟然用別人的打折卡收據領回一張打折卡。
管中窺豹,足見英國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之深。
我剛到米爾頓·肯恩斯市沒多久,就收到一封當地稅務部門寫給我的、關于收取市政稅(Council Tax)的信。信里解釋了市政稅是什么、各個部門用它為市民提供了什么服務、具體的收取標準是怎么計算出來的,同時也列出了我租住的公寓需要繳納的季度稅款數額——350英鎊。
我發現,信中的計費開始時間與我的實際搬入時間不符,于是給議會寫了一個電子郵件,說該信多計算了20天。沒想到,次日我便收到回復:“那么,你的稅費應該減掉20天的。”并列出了減掉后的數額。過了幾天,我在閱讀納稅手冊時發現,在一個人居住的情形下,市政稅可以打25%的折。于是,我又給議會寫了一個電子郵件,很快又收到肯定的回復。
兩次郵件往來,使我的納稅額從350英鎊減少到260英鎊。而整個過程中全都是我“單方說話”,沒有提供任何證明。當然,我并沒有被要求去證明這些事是否“確有其事”。
我曾對英國的這種粗放式管理出現過疑慮——這種幾乎“不負責任”的管理,要導致多么巨大的經濟損失啊!后來我漸漸明白了——英國人并不笨,他們不是不明白習慣性信任的弊端,但他們更崇尚以這種代價換取公民的自覺。
有一件事對我的觸動很大。一個朋友在離開英國前,留給我一張貼有她照片的包月電影卡(可以無限量看),我就用她的卡續費看電影。電影院的工作人員每次都是拿過卡刷一下就給我出票,從來沒有核對過一下照片,并且每次都還微笑著對我說“謝謝”。慢慢地我就覺得,這樣做實在對不起人家那信任的笑容,后來自己辦了一張新卡,并貼上自己的照片。
這樣的小事情經歷多了以后,我常常感嘆被信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信任本身是一種力量。信任讓人心理放松和踏實,這也是舒適生活的基礎之一。信任的力量,或會讓人視誠實、真實為一種自我要求——你相信我,我便不可辜負這份信任。就像“習慣性懷疑”讓人產生自證清白的壓力一樣,習慣性信任讓人自覺有“值得被信任”的責任。
反之,習慣性懷疑不但讓人遇事緊張,并可能產生逆反心理。需要不斷證明、不斷被查驗真偽的體系,讓本該相互合作、服務與被服務的環節有時倒成了斗智斗勇的競賽。既然你懷疑我是假的,那么以假的讓你當真,我便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