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傳紅



李希霍芬小傳
斐迪南·馮·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33~1905),德國地理學家、地質學家,近代中國地學研究先行者之一。生于普魯士上西里西亞卡爾斯魯赫(今屬波蘭)。曾就讀于布雷斯勞大學及柏林洪堡大學,1856年獲得博士學位。歷任柏林國際地理學會會長、柏林大學校長、波恩大學地質學教授、萊比錫大學地理學教授等。他長期從事地理考察,并先后兩次來中國進行地理、地質考察,對地理學方法論和自然地理學做出了重要貢獻。
著有《研究旅行指南》《當今地理學的任務和方法》《19世紀地理學的動力與方向》等。1877~1912年,撰寫出版第一部系統闡述中國地質基礎和自然地理特征的重要著作《中國—親身旅行和據此所研究的成果》(5卷,附地圖集2卷),并在書中首次提出“絲綢之路”概念,被廣泛采納。
軍艦上的地理學者
距今大約170年前,第一次鴉片戰爭(1840年6月~1842年8月,英國常稱為“第一次英中戰爭”或“通商戰爭”)的失敗和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使長期閉關鎖國的中國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中國近代史就此發端。
隨后,經歷了產業革命和交通革命洗禮的英、法、俄、美等強國,出于對支撐其發展所需原料、市場、殖民地與轉運站等方面的考慮,紛紛將視線投向了遠東。1854年,日本被迫與美國簽訂貿易協議,結束鎖國時代,幕藩體制隨之瓦解。不久,英、俄、荷等國援例而至,也跟日本政府簽訂了類似條約。
當時的普魯士政府坐不住了。他們不甘落后,于1860年派出了一個由艾林波伯爵率領的外交使團,前往東亞,意欲與中國、日本、泰國等建立外交關系,締結商約。當然,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這個規模龐大、配備了三艘軍艦的外交使團,實際上混雜著帝國賦予的、外交和經濟表象之外的各種使命。其中一項,即是效仿英國成例,在中國獲得一塊類似香港的商港和海軍錨地。使團中,一位年僅27歲的地理學者費迪南·馮·李希霍芬,接受了秘密勘測選址的任務。
1861年3月,普魯士外交使團到達上海。當時正值英法聯軍入侵之后和太平天國運動興盛之時,清政府只允許使團少數成員到天津談判,其余的人都留在上海,不得到其他地區走動,故此次李希霍芬未能進行任何考察活動。這一年9月,清政府被迫與普魯士簽署《通商條約》,標志著中國與德國(當時以普魯士為代表)正式建立外交關系。
歸國途中,李希霍芬與艾爾曼·馬隆結伴乘坐一艘軍艦先行離去,他們對臺灣、菲律賓、蘇門答臘和爪哇進行考察,并共同起草了一份詳細的考察報告。他們在報告中對臺灣的戰略位置給予了高度評價,但艾林波伯爵卻認為臺灣的港口條件并不好,因為軍艦在季風中難以找到錨地,所以最終普魯士沒有將選址目標鎖定臺灣。
不過,這一趟東方異國之旅,讓李希霍芬眼界大開,并且對中國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他也意識到,對偌大中國如果只限于走馬觀花般轉一轉,那是難以真正取得學術上的收獲的。此時,他已經另有盤算。
“能猜透西部秘密的普魯士人”
1862年,做好了充分準備的李希霍芬試圖由南亞迂回進入中國,可原本承諾資助他的漢堡銀行家突然變卦毀約,弄得他措手不及,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去往美國的加利福尼亞。
李希霍芬計劃從加利福尼亞出發,經勘察加半島,抵達西伯利亞,再從北亞綿長的邊境線上進入中國。然而,這個冒險的想法未能實現—沒有人敢陪著他穿越那些寒冷、荒涼的地方,去做“無謂的自殺”。
1862年至1868年間,滯留在加利福尼亞的李希霍芬對當地采礦業進行了考察研究,其成果帶來了兩個意外的驚喜:一是間接導致了美國西部的“淘金熱”,并使他在同行和投資者中贏得了巨大的聲譽;二是加利福尼亞的銀行家們慧眼識珠,表示愿意資助這個“能猜透西部秘密的普魯士人”,開展一項旨在發現商業機會的對華考察活動。這些讓李希霍芬大喜過望。
其實,早在普魯士外交使團訪華期間,這項計劃就已經作為腹案訂立完成,只是還不具備能讓這位日耳曼人自由走訪大清國土的條件,何況還需要對清廷保密。此前,在臨近礦業考察項目尾聲之時,美國一位同行曾詢問李希霍芬下一個考察目標,他當即脫口而出:中國!
在所有文明國家和同等條件的國家中,中國所受關注最少,但它物產豐富,人口眾多,在全球交通中的地位日益提升,具有巨大的科學考察價值。對它的考察有望在學術上和現實中獲取廣泛的成就,考察中國任務巨大,但我決定為之奮斗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年。
——李希霍芬
按照約定,由加利福尼亞銀行資助李希霍芬的中國之行。從上海登岸后,上海歐美商會將給他提供旅華4年的經費,條件是:他必須把從考察地區獲取的地理和地質資料,以及物產、人口、交通、風土人情等社會經濟概況,用英文及時向商會做專題報告。
1868年9月,李希霍芬經日本來到中國,從上海開始了他獨立研究的中國之旅。之前在去往北京總理衙門領取護照時,他遵照朋友的建議,有意將其姓氏的中文寫法的第一個字由最初的“栗”改為“李”,以跟清廷重臣李鴻章“同姓”,希望能借此增加親和力,也提高自己的身份。
脖子上掛著一支長長的鉛筆
1868年到1872年間,一句漢語也不會講的李希霍芬在中國走過了當時18個省中的13個。從東部的上海到西部的青藏高原,從北面的蒙古到南部諸省,李希霍芬的足跡遍布當時局勢動蕩的華夏大地。
考察途中,他的脖子上總是用繩子掛著一支長長的鉛筆,以方便他隨手以繪畫的形式將自己一路上的見聞記錄下來。他還一一畫下路過的山脈和平原,并從地質學的角度潛心研究,而氣候對土壤的影響同樣是他考察的內容。
當然,李希霍芬記錄的更多的還是中國的煤礦分布和各地的物產、商業情況,也包括該地區交通情況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商鎮和商業路線。
考察期間,李希霍芬就像一名通訊記者一樣,不斷地將所見所聞以信件形式寄給上海歐美商會。這些信件后來匯集成冊,以《李希霍芬男爵書信集》為名出版。
有意思的是,李希霍芬雖然是拿著上海歐美商會的銀子出行,但把德意志帝國的統一和強大視為最高理想的他,在向“東家”匯報工作時還是不露聲色地留了一手—隱瞞了一些他認為事關國家利益的重要信息或觀點。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李希霍芬曾秘密致函普魯士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提出德國“有必要發展海軍以保護這些重要的利益和支持已訂的條約;要求在萬一發生戰事時德國的商船和軍艦有一個避難所和加煤站。”他為自己國家選擇的“落腳點”是浙江舟山群島和山東膠州灣,早在1869年他就已向政府提議,奪取膠州灣及其周邊鐵路的修筑權,將使中國華北的棉花、鐵和煤等更為方便地為德國所用。而在1871年發給上海歐美商會的報告中,他反復強調寧波和杭州作為地區商業中心的地位,對舟山群島和膠州灣只字不提。
后來便發生了我們所熟知的一系列事件:1897年11月,德國借口兩名德國傳教士在山東巨野被殺,派軍艦強占膠州灣。次年2月,德國又強迫清政府簽訂《膠澳租界條約》,強租膠州灣99年,并攫取了在山東的路礦特權。而這一切的基礎,都是李希霍芬在中國考察時發回德國的報告。
1873年,李希霍芬回國,此后用后半生大部分精力撰寫了《中國——親身旅行和據此所研究的成果》。正是在1877年出版的《中國》第一卷中,李希霍芬首次提出了“絲綢之路”的概念,并在地圖上進行了標注。
光榮與非議
學術界通常認為,李希霍芬為期4年的中國考察活動,一方面在客觀上為近代中國的地質學奠定了開創性的基礎,其功績不可埋沒;另一方面,他搜集大量情報,為列強侵略服務,其險惡目的也不容忽視。
例如,他在著作中繪制出山東地形和地質圖,并將膠州作為礦產資源寶地和戰略要地進行重點描述,就被看作是科學光芒與侵略野心互相影響下的產物。
對于李希霍芬是學術家還是間諜的爭論,有學者如此評價:“當專家的視野和傳教士般的熱情結合在一起貫穿于國際政治,再美好的初衷也必然結出可怕的后果。”
李希霍芬在中國多年考察的成果徹底改變了西方對中國的認知,并且對近代中國地質學、地理學的產生和發展具有重大影響。人們既把他看作是近代中國地學研究的先行者之一,也把他視為近代中國和西方國家科學交流的重要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