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鈺
我們普遍有一個共識——這些年,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凡的時代,但我們也生活在一個喧囂的時代。我們所生活的時代日新月異,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電子商務、博客、R S S、即時通信、微博、Facebook、云計算、大數據、團購、微信、APP,等等,新產品和服務讓人們應接不暇,人們為這些變化歡欣鼓舞。但是也帶來了無數的混亂。這些混亂都歸因于這個時代鋪天蓋地的大眾媒體、社交媒體、自媒體,每天足不出戶,打開電腦和手機,我們就能了解到政治的不確定性、經濟的困難和令人煩擾的社會問題,每個家庭不僅能收看電視,而且還能從廣播、報紙、雜志以及網絡獲取資訊。
毋庸驚訝,人人皆知現實的瞬息萬變——巨變的核心特征是信息和科技,科技操縱著這些變化,先是計算機、互聯網,而后是手機,再之后是移動互聯網,無線通訊在全球的衍生,不僅意味著人們足不出戶,坐在電話、電腦和手機前,要聯系朋友和世界各地的關系真是易如反掌,時空恍惚,我們每天接受的信息讓我們變身主宰世界的政治家、軍事家、經濟學家和哲學家。
回到現實中,尤其是步入2014年以來,企業、組織和個人的混亂、恐懼和困惑的情感卻與日俱增:一個“新”概念——互聯網思維攪得大家心神不寧,想擁抱它,無從下手;不擁抱它,又怕被歷史潮流所拋棄。
如果把時間的軸線拉得長一些,我們會發現我們或許正處在兩個文明——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交替的過程當中,兩個文明的沖突帶給我們情感混亂。
在整個歷史上,文明在信仰層次上給人們提供了最廣泛的對自我身份的重視和認同。本文所提及的文明,不是亨廷頓筆下的關乎中國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和西方文明之間的宏大敘事,去描述不同文明之間的異同、沖突和發展。拋開宗教、政治等因素,我想要討論的是工業文明與信息文明之間的沖突,以及引起的人們各種反應,包括新奇、義憤、恐懼和困惑等。
還是從一個案例說起。2013年9月,微軟公司收購諾基亞,價格驚人的低廉——72億美元,要知道1999年,諾基亞公司的市值就達2700億美元。無數人無法理解,這家10多年前就最具創新和進取精神的企業,又處在一個生機勃勃的行業,怎么說倒就倒下去了呢?
其實諾基亞公司就是跌落在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的裂縫中。先回看諾基亞的成功。當年諾基亞是靠遠勝于對手的產品質量及模塊化設計而獲得成功的,諾基亞公司把手機的相關軟硬件作了模塊劃分,由相應的平臺小組負責,并提供數個不同的成熟方案。由于軟件高度模塊化,集成速度又快,并且質量得到了很好的保證。在諾基亞的巔峰時期,諾基亞可以在6個月內完成一款新手機的研發并上市。模塊化帶來了另外一個好處,就是所用到元器件高度標準化、成本低、穩定性也好。以這樣方式開發出來的產品又快、又好、又便宜,就這樣——一個“完美”的工業文明思維,諾基亞公司在電信領域做了10年的霸主。但是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在全球從工業文明向信息文明邁進的過程當中,手機領域涌現出智能手機的時候,手機的設計理念和設計思路已經不按照原來的套路出牌,諾基亞傳統的技術架構已經失效,大公司的拖拉病又日益嚴重,昔日的巨人——諾基亞公司終于病入膏肓,落得個被收購的下場。
工業文明從過去到今天,從18世紀英國發生工業革命起計,雖然只有短短的200多年,卻帶來了經濟的飛速增長、社會經濟結構的變革、政治上層建筑的演變、新社會階級分層的形成、人們思想和觀念的更新、生活條件的極大改善、城市人口的迅速增加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等等。工業文明奇跡般地改變了世界。到今天我們仍然無時無刻不在享受工業文明帶給我們的成果。這種改變是人類有史以來的幾百萬年所創造的文明總和都不能相比的。
但是工業文明的最大危機就是價值觀的危機。它只關心如何發展 ,而對于為了什么發展這一具有價值含義的問題卻漠不關心。它所追求的是對自然界的無限度地掠奪和揮霍, 在生活方式上越來越遠離自然、背離自然。其后果不僅會加劇人同外部自然的沖突, 而且也會造成和加劇人同自身的自然的沖突, 使人類在地球上無法持續地生存下去。
最初,我們想要的只是信息,比如關于生活服務資訊、國內外市場商機、娛樂八卦新聞、閑暇時光消遣,等等,可是我們捧回了一臺臺電腦,后來是一部部手機,又加上了一堆平板,結果信息變成了那些硬件的附著物,我們自身變成了那些終端的奴隸。我們得到的除了一些“不明覺厲”的概念,思想界仍然沒有超出2000年前的那些先哲,文學上也沒有更涌現出更多的大家,最接近上帝的藝術——音樂并沒有產生更經典的作品。也許,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我們把產業的順序本末倒置了。
說到對工業文明的批判,能讓人記住的不是馬克斯﹒韋伯一類的哲學家,而是如勞倫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寫過《罪與罰》、《地下室手記》等作品的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從社會和文化角度出發,而是把批判內容建立在對人的本質和人性的分析智商,是批判深入到人的靈魂深處,并上升到宗教高度。他首先予以批判的是扼殺人的自由的科技理性。陀氏認為,人畢竟是人,而不是鋼琴鍵盤,自由、個性比物質上的富余更重要。陀氏反對的不是哪一種具體的社會制度,而是打著人的幸福的旗號從外部把一種秩序、制度強加在人的頭上從而扼殺人的自由的做法,他指的是整個工業文明。工業文明的普遍特點是一切發展都要服從獲得更多的物質財富,包括不惜使人淪為工具,這就是工業文明的惡的一面。那些流水線上面目呆滯的工人、那些大企業中如出一轍的接待用語和僵硬教條的科層等級讓人打心眼里憎恨。隨著工業文明的日益發展, 個人與外部世界的沖突日益嚴重, 人的靈魂深處亦掀起波瀾。
當一個文明不再能夠捍衛自己,或者它不再愿意捍衛自己之時,它便向野蠻的入侵者敞開了大門,而入侵者常常來自另一個年輕的更強有力的文明。
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夫勒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第三次浪潮》一書中就指出,世界已經完全被三次科技革命浪潮所塑造,這三次浪潮猶如洶涌澎湃的潮汐,后浪推前浪,并將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第一次是農業革命;第二次是工業革命,第三次就是信息革命。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斯蒂格利茨在《信息經濟學:基本原理》一書中提到信息不對稱以及信息經濟學產生的影響:它改變了當今經濟學的分析方法,解釋了以往經濟理論不能解釋的經濟現象,改變了我們對經濟運行的看法,它讓我們重新考慮政府在社會中的作用。
大家都會承認信息通信技術給經濟社會帶來巨變,其產生的深遠影響已經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而信息是該發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信息、符號、意識、知識等等以及由它們復合而成的信息文明,構成了社會中最活躍、最主動的方面,思維信息、語言信息以及信息工具的發展是社會進步的重要驅動力,快速發展的互聯網促進了經濟的興旺、教育和民主的進程,信息通信技術及其融合對社會存在及其演化發展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簡而言之,信息改變了當今世界。
拋開國家和宗教信仰不談,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之間的沖突主要來源于四個方面:科技、經濟、時空和文化。
科技。科技就像是一種來自于社會外部的入侵元素。工業文明在創造財富和文明的同時,其另一面——機械、不近情理、不通人性和冷漠等缺陷也展現出來,人們的生活因為產品的整齊劃一而變得單調,甚至被格式化,無疑讓活生生的生命變得枯萎,實際上人變成了機器的奴隸。信息文明雖然要面對紛繁復雜的信息進行選擇,但是選擇后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讓自己成為了科技的主人。諾基亞公司堅守著高質量但是只能打電話發短信的手機模式固步自封,必然被滿足人們不同需求的智能移動終端所取代,同時,商場超市里千篇一律的食品讓我們厭惡,取而代之的是個性食品、健康食品、有機食品擺上了人們的餐桌。
經濟。在經濟活動中出現一個不可置疑的事實:在工業和農業部門衰落的同時,服務性部門的經濟正在擴張。我們的職業正在發生著不斷的變化,那些引以為驕傲的礦山、煙囪、紡織工人等身上的工業時代的特征正在逐漸消失,服務業尤其是新興服務業如銀行、廣告公司、研發部門、軟件公司、互聯網企業、大數據服務等成為現代經濟活動的軸心。尤其重要的是許多信息商品和服務運用到產業當中,而不是作為產業的消費品,在現代經濟中,信息角色的變化重組了產業結構和創造了全球信息經濟。
時空。工業文明時期,運輸工具的改進讓遷移更簡便、省時、省錢,這較之農業文明時期跨越了一大步。但信息文明下,互聯網讓人們足不出戶就能與世界的各個角落里即時通信,幾乎不存在時空的阻滯,密切了移民與其留在祖國的家庭之間的聯系;而通信的改善增強了尋求經濟機會的刺激,電子商務創造了Google、阿里巴巴這樣的企業。
文化。在當今世界,通信的改善導致了不同文明的人民之間更頻繁、更強烈、更全面的相互作用,結果是他們的文明認同越來越顯著。工業文明下,我們依靠國家、宗教、血緣、學歷來區分我們的文化,認同我們的身份。亨廷頓認為,工業文明中的西方文明是現代化的,非西方文明如伊斯蘭文明與儒家文明勢必要走現代化之路,兩者的沖突勢不可免。這種思想無疑帶有強烈的偏見和冷戰色彩。在亨廷頓提出觀點的20年后的今天,伊斯蘭文明和儒家文明仍然未見勢衰,以西方文明為代表的工業文明卻出現倒退,而且在信息文明的沖擊下,出現新的文化認同和信仰,比如許多國家對擁有5億用戶卻只有10年歷史的“Facebook共和國”、擁有8億用戶卻只有4年歷史的“微信共和國”洶涌來襲毫無還手之力。曼紐爾﹒卡斯特在“信息時代三部曲”之《認同的力量》一書中,對在全球化與網絡化背景下,國家、民族、社區與個人身份認同進行了全面的闡述(限于篇幅,此處不作展開)。同時,我們的私人關系也在經歷著不那么激烈、但卻讓人忐忑不安的變化,各種“微關系”在制造新的文化和族群。
總之,文明雖然是持久的,但它們也在演變,文明是動態的,他們興起又衰落,合并又分裂,而且正如所有歷史研究者所了解的,他們也會消失,掩埋在時間的沙丘里,它們混合、孕育、擴張、沖擊時代、形成帝國、衰敗和被入侵。
我們正處在一場文明的轉換中,工業文明與信息文明在激烈的競爭和潛藏的融合中正形成一個新的信息時代特有的形象:廣泛、無所不在、公平、可承受的信息共享以及由此產生了新的生產方式和生活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