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呼格吉勒圖是18年前一宗強奸殺人案的報案人,但他把自己也“報”進了警方的偵查視野。“嚴打”期間的刑事司法程序推進迅速,從案發到呼格吉勒圖被執行死刑,公檢法三機關只用了61天。
呼格吉勒圖被執行死刑9年后,趙志紅落網并堅稱自己才是當年那起強奸殺人案的真兇。如此戲劇化的橋段令輿論嘩然。隨后,呼格吉勒圖案陷入了長達9年的復查。12月15日,內蒙古自治區高院宣告原審被告人呼格吉勒圖無罪。
就在呼格吉勒圖終于等到平冤糾錯的這一天,河北“聶樹斌案”的代理律師正趕赴山東高院閱卷。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消息稱,根據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和有關法律規定的精神,決定將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的聶樹斌故意殺人、強奸婦女一案,指令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進行復查。
聶樹斌案甚至比呼格吉勒圖案歷史更為久遠。但“一案兩兇”如出一轍。1995年,聶樹斌案從案發到執行死刑,公檢法的流水作業只用了七個多月。而從疑似真兇王書金主動交代到最高法院指令山東高院異地復查,已近十年。比較兩案的判死與糾錯,前者如風馳電掣,后者卻山高水長。在司法的常態里,這兩個對比強烈的時間表,理應顛倒。
美國的死刑裁判,從初審法院算起,到聯邦最高法院為止,光上訴階段,審理及復查核準需要的時間通常為6至16年,加州甚至長達20到25年。如果不那么急著結案,呼格吉勒圖和聶樹斌都有機會活到昭雪的這一天。
1979年以來的十余宗重大冤假錯案中,湖北佘祥林故意殺人案,云南杜培武故意殺人案,云南陳金昌等搶劫案,遼寧李化偉故意殺人案,廣西覃俊虎等搶劫、故意殺人案,河北李久明故意殺人案,海南黃亞全等搶劫案,均為一審法院迫于各方壓力,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判處死刑,二審法院認為疑點太多,發回重審,或留有余地而判處死緩。推動這些案件平冤糾錯的,要么是被害人“死而復生”(其實是被害人都認錯了),要么是真兇落網。而這些案件從案發到依法糾正,都經歷了幾年,甚至十幾年。
時間的長與短只是外部表征。個案公正與否,關鍵要看事實是否已經查清,證據是否確鑿充分。對刑事案件而言,還要加上一條,是否已經排除一切合理懷疑。有報道曾披露,關乎聶樹斌生死的一、二審判決書分別只有1300余字和1200余字。其中的“法院經審理查明”,只有極為簡單的寥寥數語。如此粗糙司法,如何能保證司法公正?!
在呼格吉勒圖的再審判決書中,再現了18年前種種枉法現象:一是呼格吉勒圖供述的犯罪手段與尸體檢驗報告不符。二是血型鑒定結論不具有排他性(注意不是DNA鑒定而是血型鑒定!)。三是呼格吉勒圖的有罪供述不穩定,且與其他證據存在諸多不吻合之處。換言之,在呼格吉勒圖翻供后,本案根本沒有象樣的證據材料,更遑論“證據確實充分”。
有法不依,執法不嚴,是任何外部理由都無法解釋的。刑事訴訟法已經有了1996年和2012年兩次大修,疑罪從無、控辯平衡、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并重、公正優先兼顧效率等理念在現行法中均有細致的體現。但“徒法不足以自行”,如果沒有對過往“有法不依”的反思,不管新法理念如何進步,也恐怕難以杜絕冤案的再次發生。
航空界有個“海恩法則”,認為每一起嚴重航空事故的背后都有29次輕微事故和300起未遂先兆以及上千個事故隱患。我們可以借問,今日反思聶樹斌案和呼格吉勒圖案,同樣可見諸多錯案先兆及隱患。反思這兩起案件,糾錯是第一步。更重要的還在于,如何強化內部制約與外部監督,在“精密司法”中讓那些錯案的先兆與隱患,一經發現就能得到糾錯,從而最大限度地杜絕錯案的發生。冤案苦主的生命代價,當以挽救最多無辜者的生命為其最大價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