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曾經有個黑色笑話,講在刑場上對某罪犯用槍決執行死刑——隨著指揮員一聲令下,執行者扣動扳機,卻聽咔噠一聲,原來是顆臭子兒;再下令,又是咔噠一聲的臭子兒,如是反復三次,最后罪犯回過頭哭著對執行者說:大哥要不你掐死我算了,這樣太嚇人了。
福建的念斌就曾幾乎被這樣“嚇死”:2008年2月1日,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投放危險物質罪,判處念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念斌不服判決提出上訴,由此開始了漫長的“假槍斃”歷程,到2014年8月22日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宣告無罪并釋放念斌止,其間念斌先后被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三次判處死刑。即便這樣,2014年9月,平潭縣公安局又對念斌重新立案偵查。11月,念斌曾兩次因“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辦理護照遭拒。
相關承辦警官、檢察官和法官這樣揪住念斌不放肯定是有原因的。其中最重要的,我們可以假定為法律人最樸素最原始的責任感——把兇手繩之以法。
由于客觀世界的不可逆性,要把每個案件中的真兇都繩之以法并不容易,在這個以證據還原真相的過程中自然就會有謬誤發生。問題在于,法律給了警官、檢察官和法官多長期限去排除謬誤發現真相?
答案可以是,一萬年。
我國刑事訴訟制度實行兩審終審制,即一審判決后可以上訴抗訴,經由二審判決后法律文書發生效力(案子也可以不經上訴抗訴直接生效);但另一方面,由于法條存在空檔,當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對案件看法有分歧,或者大家都不想招誰惹誰時,兩家人就經常踢皮球。比如念斌案,一審法院為了平息被害人的怒火,可以判決念斌死刑,反正還有二審法院在上面頂著呢,而福建高院同樣也不愿去捏這燙手的山芋,發回給福州中院重新審理,如是反復多次。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于這樣一審二審法院踢皮球的方式進行了制約,但作為中國特色的再審制度依然存在。根據再審制度,如果條件具備,法院對于已經生效的判決是可以再翻案的,至于提起再審的時間,法律并沒有明確的規定。
隨著時光流逝,發現真兇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但再審制度的存在,仍然給了追求無限正義的警官、檢察官和法官們滿滿信心,這也是平潭縣公安局敢于再次立案偵查念斌并拒絕給其辦理護照的法理所在。如果念斌是真兇,那么平潭縣公安局就完全是理想正義的化身。問題在于,再審制度的存在以及平潭縣公安局的做法,已經侵害到現代法律制度予以保護的公民正當的人身權——被法院宣告無罪的人卻連護照也無法辦理,仍然生活在被“嚇死”的陰影中,這個無罪判決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正義的。
進入21世紀,我國刑事司法制度除了具備實現實體正義這一功能外,還應具備保障人權的功能,簡言之,刑事訴訟制度在追兇的過程中不能傷害到無辜者。追兇與保障不傷害無辜兩大功能發生沖突時,應將不傷害無辜的功能放在第一位,所謂寧錯放一千,不錯判一人。這是現代司法制度的基石,也是現代社會的文明特征。
平潭縣公安局對念斌窮追不舍的做法還浪費了有限的司法資源。所有正義的實現都是有成本的,當司法成本有限時,理智的司法者應該考慮司法成本投入產出比的問題。比起對八年多前遲遲未破的刑案窮追不舍,也許破獲新近發生的其他案件對于社會治安的意義更大,更能維護納稅人的權益。
再審制度的荒謬之處在于:這個制度本來是為了幫助發現真相,維護司法尊嚴,追求實體正義而設定的,可一旦操作起來,卻導致訴訟成本增加,破壞司法尊嚴,侵害到犯罪嫌疑人和被告的訴訟權利。這一制度好比汽車上的加裝奢侈件,無甚用處,華而不實,徒增成本,只是為了博一個好臉面和漂亮名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