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自發的局部結構委實令人著迷。最具感染力的快閃一定是公共場合 突如其來的合唱或合奏,無論是發生在北京國貿的、重慶的、還是西班牙薩瓦 德爾的,無論是民樂、流行歌還是連定 音鼓都搬上街頭的交響樂,看視頻都足以心潮澎湃,現場的親歷者想必感到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眾籌和快閃具有某些類似的性質。就行動的組織而言,都屬臨時; 參與的每一個體,則表現出相當程度的主體性。有趣的是這兩個中文詞中 都有“人”。
眾籌和快閃的動機暗示著社會結構的變化。科層結構的堅固性受到挑戰,很多工業革命以來頗有傳承的科層金字塔,在現代性的最新一束陽光的照射下融化了,變成一灘一灘黏乎乎的東西。組織形態的革新趨勢已成共識。人們承認扁平的組織更具適應性,身處其中的個人也相對自由。而等級森嚴的公司都在謀求調整。
信息技術有助于扁平化,今天的企業領導者可以時時通過電子郵件面對分布全球的雇員發聲,原本司職“翻譯指令”的企業干部處境尷尬。扁平化對組織的中層管理者大體不利,原因很簡單,中層職位的自然削減。無論如何,人群中的1% 愈加富有,原本處于中間階層的受過良好教育的“白領”加速融入到屬于99%的底層。社會心理跡象支持了這種二分法,你有沒有注意到最近幾年“白領”一詞的色彩和以往不同,而且用得越來越少。多項調查證實,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國家,原來的中產者普遍感到社會地位下降,同時基本生活成本在總支出中的比例也增加了。
究竟何以如此,籠統地說,只能認為這是“消費社會”的需要。
早有學者系統地分析普遍發生在各國的不利于中產者的階層流動。三浦展《下流社會》一書描述了日本中產階級衰退,繼而向下流動的現象。趙元蔚評論此書時,舉了優衣庫的例子。他說:“‘Made for all’是優衣庫的品牌口號,這就相當于宣示自己主要為下流階層提供服務,它的風行得益于把‘廉價’與‘快時尚’和‘功能主義’的理念結合,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日本社會中流到下流的轉變態勢。”
在時代背景下考察,眾籌的反抗意味昭然若揭。“我們不是無關緊要的!我們能自己做出決策!我們的決策導致行動!我們的聯合行動將改變世界!”只說融資速度,眾籌比傳統風投快得多——因為參與者強烈地“要”做決策。創客和眾籌一拍即合;雜志已有通過眾籌支撐的;KK來華的活動也由眾籌實現。眾籌可以要求回報,也可以不要求回報,只因為眾籌行動本身就具有意義。快閃則更加純粹,形式上放逐目的,參與、表現和互動的價值得以凸顯。
中國的情形又有特殊之處。在傳統、制度、地域不平衡性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下,中國的中產者仍未放棄讓他們沾沾自喜的幻象,客觀上也處于略高于發達經濟體中同儕的社會地位。他們的無力感或者隱約出現,或者尚未被察覺。作為一種可參考的指針,優衣庫的中國品牌形象,和它在日本的“下流” 傾向明顯不同。
一組2013年由新加坡眾籌平臺Crowdonomic統計的數據,體現出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市場與美歐市場的差異。數據顯示,2012年全年,北美的眾籌平臺共獲得16億美元,歐洲則為9.45億美元,而亞洲僅0.33億美元,盡管這里有全球一半的人口。
消費社會的主流化是把中產者向底層擠壓的力量,而消費社會的高速發展伴隨著毋庸置疑的經濟全球化,由此觀察,中國中產者稍微優越的地位,正在漸漸失去基礎。作為反擊的眾籌和快閃,于是也在此間迅速地蓬勃。至于反擊的長遠效果,是改變99%與1%對壘的格局,還是在龐大的經濟結構中做了無關痛癢的裝飾,此刻仍隱藏在面目不清的未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