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俄羅斯，謹言慎行

◎ 東方 李學鋒 （空軍〈航空大學〉創新理論研究中心，長春130022）

2013年，全球領先的專業服務公司——安永會計師事務所評選世界外商直接投資(FDI)受歡迎地區，俄羅斯排名第6。緊接著，美國《財富》雜志刊載文章稱，俄羅斯不僅地域廣闊，而且市場巨大。雖然腐敗問題時有發生，但這在許多歐美國家也在所難免，把俄羅斯當作投資風險國家，很多理由是站不住腳的。而且，盡管全球金融危機給世界造成了持久的破壞，但俄羅斯的經濟表現仍然強勁，企業成長潛力大，投資獲得收益的可能性也很大。此評論一出，俄羅斯媒體立即爭相報道，似乎徘徊在衰退邊緣的俄羅斯經濟，希望以此來完成經濟大退步的逆襲。那么，隨著俄羅斯政府進一步改善國內投資環境，俄羅斯真的可以成功吸引外資進入？

資源大國的誘惑

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國家像俄羅斯那樣與中國有如此緊密的地緣關系。2013年3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任職后首次出訪，就選擇了俄羅斯。隨后，在雙方政府的推動下，中俄之間的經貿合作出現更多新的變化。走進俄羅斯逐步成為中國企業“走出去”的一個新選擇。

中俄之間的經濟互補性非常強，俄羅斯看重中方的資金優勢。而對于中國企業來說，俄羅斯豐富的礦藏資源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俄羅斯作為世界第一自然資源的出口大國，擁有世界上30%的天然氣、10%的石油、30%的金剛石、27%的鎳、21%的鈀、16%的煤和8%的銅儲量。每年，俄羅斯向世界市場提供25%的天然氣和10%以上的石油。

為保證俄羅斯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俄聯邦自然資源與生態部很早就制定了到2020年俄羅斯礦產勘查與礦物原料基地再生產國家長遠發展規劃。實施調整后的規劃不僅能完成礦產資源地質勘查任務，而且還能有效保證全俄羅斯社會經濟的發展速度，特別是為發展如東西伯利亞、北極烏拉爾地區、俄羅斯南部地區和遠東地區注入了新的動力。

俄政府認識到，俄羅斯資源開發企業的稅賦在世界上處于偏高水平。為此，俄羅斯正采取措施，一方面降低企業的稅賦負擔，另一方面制定優惠政策，鼓勵對木材和礦產資源的開發。俄羅斯在遠東地區的自然資源十分豐富，但資源加工業不發達，設備普遍老化，生產技術落后，勞動力不足。俄方希望借助中方的資金和技術優勢，發展資源加工產業。例如雙方在林業開發方面的大型項目包括在阿穆爾斯克合資建立造紙廠，以及生產膠合板的企業和其他木材加工企業。俄方希望中國在獲取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資源的同時，幫助俄方發展這類加工企業。

不過，俄羅斯對中國投資者一直存在比較矛盾的心態，他們既歡迎中國的資金，又害怕中國因素在俄羅斯各個領域的過多存在。因此，盡管在中俄雙方政府的推動下，中俄在經貿領域簽署了一系列協議，但是中俄之間的經濟合作，與雙方的地緣政治關系并不匹配。據公開數據，到2012年底，中國對俄直接投資僅接近50億美元左右，投資規模占中國對外投資規模不到1%。而俄羅斯對華投資更是在3000萬美元左右，不到中國吸引外資和俄羅斯對外投資規模的1/1000。為了維護所謂安全第一的合作模式，俄羅斯在遠東開發的一些項目中，只允許中國以成立基金的方式介入。

殼牌公司的悲哀

俄羅斯地域廣闊，資源豐富，預計到2050年將是世界上少有的靠自有資源滿足消費的國家之一。此外，2008年經濟危機之后，俄羅斯迅速走出危機，其作為經濟強國的成長性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官僚化體制以及法律執行過程容易走樣等頑疾，讓俄羅斯的投資環境大打折扣。尤其是對外企“賤價強買不成就羅織罪名沒收”的行徑，就連經驗老道的國際企業也望而生畏。

例如，2006年俄羅斯以環保為名，強迫“薩哈林二號”項目投資方英荷殼牌石油集團、日本三井公司和三菱公司出讓股權，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借機對“薩哈林二號”實施控股事件，給人留下至今難忘的印象。俄羅斯政府先向殼牌公司施壓，使其放棄對“薩哈林二號”油氣田的控股權。在目的沒達到后，2006年9月，俄羅斯自然資源使用監督局撤銷了殼牌石油公司在太平洋庫頁島的石油天然氣開發項目環境許可，理由是管道沿線的生態平衡遭到了破壞。俄羅斯自然資源部長還聲稱項目對環境造成了價值500億美元的破壞，威脅要刑事控告殼牌公司。殼牌公司不得不放棄對“薩哈林二號”油氣田的開采。2006年12月，殼牌公司在壓力下以40億美元的價位，向俄羅斯天然氣出口總公司出讓其在“薩哈林二號”項目中擁有股份的一半。

然而，在所有者發生變換之后，有消息說，環境問題并不像以前講的那么嚴重，實際上，錢才是引起俄對殼牌不滿的根本原因。俄羅斯與殼牌石油集團的能源合作項目簽署于上世紀90年代，當時的油價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俄羅斯清楚，隨著能源價格的不斷上漲，如果再維持原來的產品利潤分成協議，必然損害俄的利益。但是，如果重新簽訂分成協議又會損害俄的國際聲望，于是俄羅斯便以環保為借口，以吊銷許可相威脅，最終達到強行收購薩哈林二號項目部分股權的目的。在這一過程中，俄羅斯自然資源使用監督局發揮了巨大作用，一時間，幾年前這個默默無聞的機構，一躍成為國家手中神通廣大的經濟政策工具，干涉效果和給商業體系造成的壓力不比稅務機關等國家傳統部門小，甚至可以改變方案的實現進程。

浙江商人的郁悶

國際公司在俄羅斯遭受的風險與厄運，中國企業在投資俄羅斯時同樣難以幸免。2013年1月，國內媒體集中報道一起事件：浙江民企經營的俄羅斯一處林場——新洲材源木業公司，突遭查封，公司資產被強制拍賣，森林經營權被提前收回。后來新洲材源木業公司以哈巴邊區檢察院無理查處林場和拍賣林場木材向法院提起訴訟，并聘請了俄方高級律師予以代理，但訴訟受理最終以檢察院拒不到庭為由，推遲開庭。

事情源起于2003年，浙商境外投資才剛起步。受黑龍江省政府邀請，新洲集團董事長傅建中到俄羅斯哈巴羅斯夫斯克考察，看中了一個林場項目。當時的木材價格很低，俄羅斯木興林業木場正處于停產狀態，俄羅斯當地政府也表達了希望中方公司前來投資的迫切意愿。于是，新洲集團與黑龍江當地一家國有企業成立了黑龍江新洲材源木業公司（新洲集團持股70%），并購了木興林場100%的股權，獲得24.7萬公頃林地49年的經營權。

該項目是2003年中俄經貿合作重大項目之一。從2004年到2006年的兩年間，新洲集團投資超過1億元，克服了勞工、采伐設備不足等各種困難，在木興林場修建起辦公樓、職工宿舍樓、油庫與儲木場、造材生產線等。此外，隨著基礎設施的逐漸完善，木興公司的采伐量開始逐年上升，從2004年的4千立方米，到2006年實現8萬立方米。這期間，木材的價格漲幅近一倍，投資價值顯露。森林資產經過開發，估值從70億元飆升至150億元。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正當傅建中他們即將盆滿缽滿的時刻，噩夢降臨。2007年4月，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檢察院以涉嫌盜采盜伐為由，查封了黑龍江新洲材源木業公司的全部資產，俄方稅務局以欠稅為由要求木興公司破產。5年來，傅建中多方奔走求助，中國政府也多次與俄方交涉，至今無果。

就此事，黑龍江、浙江兩省政府部門以及中國駐哈巴羅夫斯克領事館、貸款方國家開發銀行介入調查，發現俄方此次行為預謀痕跡非常明顯。俄方檢察院先查扣了與林場有關聯的運輸公司的車輛，以一張假護照簽證嫁禍于黑龍江新洲材源木業公司，單方認定林場涉嫌盜采盜伐。然后封貨物，查賬目，使林場不能正常運行和按時繳納稅費，再以欠稅費為由解除森林租賃合同，收走黑龍江新洲材源木業公司最核心的森林資產，人為造成“資不抵債”，逼迫黑龍江新洲材源木業公司破產拍賣。而最要緊的是，此非孤案。此前，中國人投資的森楓公司，也曾遭遇猶太州稅務局突檢，收走財務專用電腦主機，下達罰款2400萬盧布，理由是偷稅漏稅，最后幸好憑俄籍會計打贏該稅務官司，避免了破產拍賣的命運。俄羅斯目前遠非法治化的市場經濟國家，中國企業投資俄羅斯總是無法擺脫政治、經濟與行政權力夾雜著的特殊風險，從經濟環境來看，投資俄羅斯，風險極大。

中小企業慎入

處于轉型期的俄羅斯經濟，市場機制尚不健全，經濟體制不夠規范。雖然改革的決心很大，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短期內，俄羅斯投資環境難有根本性的改觀。因此，國內民營企業進入俄羅斯市場，須加倍小心。

首先，俄羅斯缺乏系統性的引資計劃，政府層面的政治改革相對滯緩，高度集權的中央經濟結構下，法律法規模糊繁雜。目前，俄羅斯最讓人擔憂的是以法律法規作為政策掩護的主要對外策略仍然沒有擺脫蘇式官僚的積習。時間長,收費高,以及繁文冗雜的行政命令，嚴重干擾正常的經濟事務活動，使合作項目進展深受影響。

其次，盡管俄羅斯尋求經濟合作的鼓聲敲得震天響，但俄羅斯對于國內市場的保護卻有增無減。俄羅斯既想在經濟戰略層面加強與世界各國的合作，又不允許外國投資者的影響力超越其對國內市場的掌控，加上透明度不高，保護力不強，使俄羅斯市場的風險特征更加顯著。作為實力欠佳的中小型企業，為了避免可能的經濟窘境，最好遠離俄羅斯。

再次，俄羅斯是一個性格鮮明、個性十足的民族。俄羅斯人經常有出人預料之舉，常常令整個世界震驚。在俄羅斯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結中，“強國自尊意識”是最核心和最主要的意識。在國際關系中，俄羅斯總是以“老大哥”和“救世主”身份自居，而把其他友好國家視為“小兄弟”和“被拯救者”。在經貿事務談判中，常常把對方的含蓄和謙虛當作軟弱可欺，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人。當前，俄羅斯社會處于轉型動蕩時期，政治經濟危機連續不斷，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不僅與美國無法相比，甚至連原來的“小兄弟”也超過了俄羅斯而走在了前頭。于是，“大俄羅斯民族主義”的特性，便以非理性的方式，反常地外化出來。尤其在同中國的經貿合作中，時常把正常的易貨貿易說成“吃虧貿易”，把必要的資源出口說成“原料附庸”，把正常的勞務出口，說成鄰國的“人口擴張”。因此，對于中小企業而言，赴俄投資，除了要進行詳盡的技術、財務、商務和法律調查之外，還要對俄羅斯的文化、風俗、宗教以及項目所在地的社區情況做深入了解，缺少任何一個環節的調查和評估，都有可能給項目運作帶來致命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