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公不喜歡壽司。
不過,我們依舊涌進了繡櫻花藍布簾子的料理店里。
一家人各自點了傳統壽司、手卷、帶有油炸豆腐皮的稻荷壽司。我們此起彼落地把壽司蘸了山葵、醬油,大口吞咽。阿公吃些什么呢?
他望著屠夫,不——廚師將飯排在紫菜上,鋪好后翻過來,飯朝下放在砧板上,將餡料置其中,再卷起來,外層隨意灑一些魚籽。
“那是什么玩意兒?”阿公問。
“里卷。這邊也有,嘗一口吧!”外孫女推了一個給他。
他狠狠咬了一口,隨即辣嗆得滿臉通紅;因為是日本芥末,他之前對此已有芥蒂。
另一個廚師把生鮭魚片與蘿卜一起加米飯和曲漬制成了鄉土壽司。同時,其他人點的生鮭魚、鮪魚、甜蝦、海膽及支那魚也上桌了。
“這些又是什么?”
“殺西米(Sashimi)。”
“殺死你?”
“就是刺身。”
“刺身?我身上也有。”阿公回應。我猜想他是指身上的刺青吧?
“小島淪陷那年,我的右胸就被刺了個大窟窿……”他的聲音混濁,像似被濃痰卡住,沒聽清楚;美食當前,沒太多人去理會他。
他搖了搖頭,面對這一群不懂“刺身”滋味的一代。
只見那廚師把壽司卷起后,在刀邊沾了一些醋,垂直用力地一刀橫切下。
“啊——”
之前勉強一口吞下的刺身被吐了出來——帶有腥酸味,像似當年那傷痕累累的惶恐情景。
正當一群人津津有味地品嘗、等待下一道料理時,阿公預先回去了。
回去之后的日子,阿公一病不起。可以感覺出,他確實不喜歡刺身。
直到壽板店的送來壽棺為止。禮儀師事后說,阿公在日據時期被刺的傷口,長期被一層白色的粉狀物所掩蓋;內部一直在腐爛,且無以抗拒地隱隱痛著。
【首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2012-2013)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