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長給孫子做滿月酒,早早通知老萬:要五十條鯉魚,三斤以上的。
村里只一口堰塘,老萬從八十年代起承包,一直沒有斷過。老萬能承包到魚塘,是因為老萬有殘疾,集體生產的年代,搞人造平原,開山裂土,老萬當時二十來歲,去點炮,結果沒有跑贏,被炸掉了一只手臂。
村長家吃魚,當然不給錢。
可是,五十條,每條三斤,就價值上千了。老萬的魚塘,一年下來,不過賺幾千塊錢。他有點肉疼,可是,村長要魚,不給不行。
魚吃跳,所以魚不能先打起來,得當天早上打,十點以前送到村長家。
這天,老萬起了個大早,還叫幺兒子萬良一起來,老萬一只手,打不了魚。萬良極不情愿,他是磚工,一天能掙幾十塊錢。可是,不幫老爸不行,只好跟在老萬的背后,扛著魚網。
星星還在眨眼,鄉村除了幾聲狗叫,一片寧靜。魚們也許還在做夢,想不到末日便到了。一網下去,懵里懵懂的,就被網了上來。
這才七月,年初放的魚苗,長得最快的,也不過一斤多。要三斤重,還要鯉魚,可是,一網上來,只有一兩條魚上三斤重。
打了五六網,也就七八條魚夠重,這下老萬有些急了。只好繼續撒網,可是能上三斤的,再難得打到。
萬良說:“爸,你看,上三斤的魚少喲,還要是鯉魚,更少。”
老萬道:“我知道,可是,村長要魚,不給不行啊,你也快結婚了,要村里批宅基地,村長不同意,肯定不批。”
萬良也知道爸說得有理,現在不收提留,不收農業稅,種地還直補,村里的權小多了。可是,這宅基地,如果村里不批,鄉土管所辦不到證,那婚也結不了。
女朋友說,要不在街上買房,要不自己修房,她才嫁過來。她不愿和老人們生活在一起,她想有二人的自由天地。
再一網起來,居然沒有一條上三斤的。
到了早上八點,加起來,只有二十來條鯉魚有三斤重,再打不到了。老萬有點沮喪。
萬良道:“爸,打不起五十條了,你看咋辦?”
老萬想了一陣,才說:“你騎摩托上李叔家去,請他幫忙,他的魚塘大。”
李叔家在山梁那邊的另一個村,他承包的堰塘有十幾畝,所以魚多。按市場價,老萬給萬良拿了一匝錢。
聽了萬良的話,李叔只好幫忙,其實他心里極不樂意,這些魚,喂到年底,要多賣上千的錢呢。可是,老萬是他的朋友,有一年,他的塘被洪水沖了,重建時老萬贈了三千尾魚苗,一分錢未收。
在鄉村,人情比債還大。所以,李叔盡管不樂意,還是按萬良的要求辦了。
把魚整齊了,送到村長家,村長要給錢,老萬哪敢收喲。
那天做的糖醋鯉魚,深受歡迎。
可是,當天下午,就有人惡心,噦了。
接著有人嘔吐。差不多有三十四個人惡心嘔吐,這下村長慌了。萬一死幾個,那就是天大的事,趕緊叫村衛生室搶救。
村衛生室的藥和人手有限,打電話給鄉醫院,來了救護車和五位醫生。
一個個吃了藥,打了針,把當天的菜帶一點回去化驗。
問題出在魚身上。
魚有毒。
老萬被抓了起來。
老萬說,他的魚沒有毒,他家的魚不喂買的飼料,他家的魚吃的草,還有自己家種的麥子和玉米磨的麩子,哪有毒?
可是化驗的結果不容置疑。
最有可能的,是他的朋友老李的魚。可是,能說出老李嗎?不能!人家本來是幫忙啊。
最后,老萬被判了兩年,緩期三年執行。當然魚塘被村里收回去了。
老萬從此和魚塘無緣。兒子萬良,當然也批不到宅基地。女朋友吹了,他一氣之下,參加了一個到外國的建筑隊,走了。
送別萬良時,老萬兩眼流淚,覺得很對不起孩子。
老萬夫妻倆,種不好莊稼,只好雙雙流落到城里,老萬當門衛,老婆擦皮鞋,日子湊合著過。只是他們的心,還在鄉村。
老萬做夢,夢到他的那口塘,澆灌了他的多少心血啊。有一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尾鯉魚,鉆進深藍的水里,醒來時,被人釣住了,拿回家下了油鍋。
老萬從不吃魚,有暈車的,有暈船的,老萬呢,暈魚,別說吃,提到這個詞,都會周身不自在,發寒打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