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天大雪下,火車站出口,丈夫陸焉識陪著已經失憶的馮婉瑜,在癡癡等待著陸焉識的歸來。兩人頭發花白老態龍鐘,馮婉瑜舉著寫有陸焉識的牌子,陸焉識為妻子掖掖衣領……
這是電影《歸來》最為煽情渲染的一幕,像莎士比亞的經典情歌,把影片推向了高潮。
《歸來》以陸焉識和馮婉瑜的感情生活為主線,述說了一個失憶女人的苦苦等待;因此,很多人習慣性地把《歸來》當做一首愛情的悲歌。但實際上,《歸來》的描述大多已不是愛情,而是婚姻。
《歸來》改編的嚴歌苓的原著小說《陸犯焉識》就是從婚姻切入的,它要刻畫的是那個時代的悲壯。但《陸犯焉識》經過改編后,時代背景和人生艱辛的過程被刻意淡化了,突出的是陸焉識喚醒馮婉瑜失敗的過程,這部分影片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使電影看起來像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馮婉瑜的記憶鎖定在陸焉識歸來以前,她認識鄰居和被她拒絕進門的女兒,記得丈夫的字跡,“5號”是丈夫歸來的日子,聽取丈夫對女兒原諒的意見。她每到“5號”便興沖沖地去車站迎接,但卻認不出已歸來的丈夫。
這不是愛情,而是一種婚姻的慣性,沒有激情,沒有怦然心動,沒有飛揚的遐思,只有堅守。在細節中也是如此,那些激發馮婉瑜恢復記憶的舉動,曾經的鋼琴曲《漁光曲》,曾經的一封封家信,曾經的馮婉瑜兩次記憶碎片的激活,有愛情的成分,但更多的是表現中國傳統婦女的在婚姻上的堅貞、丈夫在婚姻上的執著。
電影編導似乎也沒有把《歸來》當做單純的愛情故事來架構。原著對陸焉識的大半生用的都是敘述人主觀的敘述,且時序顛倒或交錯,情節繁復,電影難以按照其脈絡作較忠實的改編。《歸來》刪繁就簡,將“歸來”分為三次,第一次潛逃“歸來”,因為女兒的告密使陸焉識和馮婉瑜失之交臂;第二次平反“歸來”,但馮婉瑜已不認識他;第三次永遠等待“歸來”,馮婉瑜一次次去接站,隱喻著失去的永遠不會歸來。編導把更多的鏡頭給了家庭,給了丈夫和妻子,而不是愛情,如相見的情景、感情升華的細節等。
一般的愛情戲無非是一見鐘情、一波三折,使觀眾對角色的遭遇產生認同,融合進角色的情感中,這樣才會有移情,形成共鳴。影片在愛情戲的鋪墊上處理得很淡,如鋼琴和《漁光曲》,那是一種怎樣的記憶呢?有著怎樣特別的愛情蘊義呢?影片都沒有交代。《歸來》更多的是從整個婚姻的毀滅中,揭示一種主題。情感描寫的層次沒有推進,甚至從陸焉識第二次歸來后就停頓了,只有歲月在流逝,最后用終老和無邊的大雪來提升主題的詮釋。
愛情和婚姻的不同是顯而易見的。愛情大多來自于本能,感性的因素更多一點,美妙而短暫,或者是滯留在失戀狀態的長相憶。婚姻則大多來自于社會規范,顯得理性。因為都是兩性的感性生活,我們常常把兩者混在一起,尤其是把好的婚姻與愛情合二為一。陸焉識對妻子的感情,是哪怕你不認識我了,我依然“愛”你。他真的愛她嗎?她還是原來的她嗎?馮婉瑜對丈夫的感情,令人感嘆,但是愛嗎?還是虛幻的感情和婚姻的慣性?婚姻更多的是社會的產物。在古代有節婦,有童養媳還沒有正式結婚丈夫死了就終生未嫁。就是在電影描述的那個年代,許多右派的妻子都沒有改嫁,都“堅守”著婚姻,《歸來》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代表。
因此,《歸來》并不能在愛情上告訴我們什么新的東西。倒是另一部影片《非誠勿擾2》在愛情和婚姻上有著很好的演繹。秦奮要的是婚姻,笑笑要的是愛情,這是現實派和理想派的對決,是兩股道上跑的車。笑笑很想讓自己愛上秦奮,卻始終止步于好感和感動。求婚不成的秦奮與笑笑商量決定兩人先“試婚”。一次,笑笑醉酒后,承認自己對秦奮的感情不是愛情,兩人日漸疏遠。直到在“人生告別會”上,笑笑受垂死之人香山的啟發,知道了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是愛情的一種必然錯誤,兩人再次走到一起。舒淇在首映禮上說:“愛是一種修行,告訴我們的就是要去面對,無論是福是禍、酸甜苦辣,我們都要勇于接受,帶著所有情感經歷繼續上路。這不僅僅是對愛情,更是對人生。”
區分愛情和婚姻在生活和藝術創作中有著一定的意義。愛情是浪漫的體驗,短暫而又璀璨,它的美麗更多的是來自于自身的愉悅,是竊喜。其中失戀也應該是愛情的一種,是愛情的定格,感受也是當初的情感經歷。而婚姻是無數瑣碎生活的堆積,是平凡的日子像鋼銼一樣把閃光點磨滅,讓升華變得平庸。前者是真正意義上的兩性愛情,后者則是像親人一樣的感情。
在生活中,我們要發現婚姻的美,就要懂得平庸中的相伴、相守,道教、佛教上把它叫作“塵緣”。而愛情不過是一個過程,在大多數人那里甚至不可重復,它的過去式是美麗的回憶,它的現在式是神魂顛倒,它的未來式是憧憬。在藝術創作中,愛情和婚姻的敘述視角是不一樣的。從創作者的角度講愛情的作用遠遠超過了婚姻。愛情是人類這種動物靈性最為集聚的一種表現,與永恒、不朽等概念有著一樣的地位,是終極理念。同時由于它的千姿百態,最具創造性、最無序,使藝術家在表現主題時有了創作的空間,有了追求極致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