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2009年上半年,犯罪嫌疑人蘇某在某鐵路車站負責貨運工作期間,經時任站長王某的指派,代表車站與某公司商談變更該公司發運煤炭收貨人及為車站職工辦福利等事宜,雙方達成口頭協議,某公司每到達一列車額外支付上街車站3000元的費用,每月一結。蘇某向王某匯報為車站每列收取2000元。某公司自2009年4月至2010年11月從陜西黃陵發運原煤到上街車站49列,共支付車站147000元,此款打入蘇某的個人交通銀行卡內。蘇某將此款提出現金按每列2000元交予貨運車間副主任錢某入車間小賬,用于給職工辦福利等。蘇某每列截留1000元,共計49000元非法占有。
本案系群眾舉報,初查期間一是偵查機關掌握了某公司通過交通銀行大筆轉款給蘇某個人賬戶的事實,二是偵查人員從銀行調取了某公司匯款給蘇某的銀行明細,三是偵查人員通過詢問某公司的相關人員,確認了某公司與蘇某商談并匯款給蘇某個人賬戶的事實。之后,蘇某被偵查人員帶回檢察機關接受調查,蘇某到案后供述了自己在2009年代表車站收取某公司每列3000元的贊助費過程中每列截留1000元,共計49000元的犯罪事實。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蘇某供述自己截留49000元的犯罪事實應當認定為自首,是形跡可疑型的自首。主要理由在于:第一,本案雖然系群眾舉報,但是被舉報人不詳;舉報的內容不詳,是舉報犯罪嫌疑人涉嫌貪污還是涉嫌受賄或者其他的犯罪都不明確。因被舉報人不明,舉報的內容不明確,檢察機關提供的證據不足以證明舉報材料的內容為蘇某貪污的犯罪材料;第二,在犯罪嫌疑人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前檢察機關并未掌握蘇某貪污罪的犯罪事實,僅僅因為蘇某的賬戶上有大筆??钸@一形跡可疑被盤問后就主動交代了犯罪事實;第三,檢察機關掌握的線索僅僅是某公司轉款給蘇某的事實以及某公司與蘇某商談和打款的事實,這些事實并不是直接指向蘇某犯有貪污罪的事實,反而指向的事實更多的是車站受賄、蘇某受賄的事實。
第二種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蘇某供述自己截留49000元的犯罪事實不能認定為自首。主要理由如下:第一,不符合《刑法》第67條第1款規定的成立自首的條件,成立自首一是必須自動投案,二是必須如實供述所犯罪行。結合本案,犯罪嫌疑人蘇某雖然如實供述了自己所犯罪行,但是在接受偵查機關調查談話時才如實交待犯罪事實,而自動投案的時間,必須是犯罪嫌疑人尚未歸案之前。因此蘇某不符合主動投案這一要件,不能成立自首;第二,形跡可疑型自首是指罪行未被有關部門、司法機關發覺,僅因形跡可疑被盤問、教育后,主動交代了犯罪事實的,應當視為自動投案。本案中蘇某并不僅僅因為形跡可疑被偵查機關帶回檢察機關調查談話,而是在檢察機關已經掌握了蘇某犯罪所針對的線索,即掌握了某公司通過交通銀行大筆轉款給蘇某個人賬戶的事實,調取了銀行明細,通過詢問某公司的相關人員,確認了某公司與蘇某商談并匯款給蘇某個人賬戶的事實等一系列線索。這些線索遠遠超過了形跡可疑的程度,直接指向了蘇某犯罪事實,因此不成立形跡可疑型自首。
三、評析意見
針對本案中反映的爭議點,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理由主要是:
(一)運用文本解釋和體系解釋的方法,界定“職務犯罪中的自首”
我國《刑法》第67條規定,犯罪以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是自首,這是刑法對自首的一般規定。1998年5月9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又詳細地解釋了刑法第7條關于一般自首的成立要件,即自動投案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2009年3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職務犯罪案件認定自首、立功等量刑情節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對職務犯罪中的自首認定和適用繼續采取了自動投案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兩個要件,并就司法實踐中難點紀檢、監察、公安、檢察等辦案機關采取調查措施的自首認定進行了明確。
意見明確指出,“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分子未被辦案機關掌握,或者雖被掌握,但犯罪分子尚未受到調查談話、訊問,或者未被宣布采取調查措施或者強制措施時,向辦案機關投案的,是自動投案。在此期間如實交代自己的主要犯罪事實的,應當認定為自首”,“沒有自動投案,在辦案機關調查談話、訊問、采取調查措施或者強制措施期間,犯罪分子如實交待辦案機關掌握的線索所針對的事實的,不能認定為自首”,該解釋從正反兩方面來界定職務犯罪中自首的認定。從認定自首的角度來講,本案中蘇某是在調查談話期間交待犯罪事實的,明顯不是自動投案;從不能認定自首的角度來講,本案中蘇某如實交待辦案機關掌握的線索所針對的事實的,不能認定為自首。
(二)蘇某如實交待的犯罪事實是不是辦案機關掌握的線索所針對的事實不是本案蘇某成立自首的關鍵
犯罪嫌疑人蘇某接受檢察機關調查前掌握的某公司通過交通銀行轉給大筆款項以及某公司與蘇某商談并匯款給蘇某個人賬戶的事實以及偵查機關提取的某公司匯款給蘇某的銀行明細的線索雖然不能直接認定蘇某貪污的犯罪事實,但轉給大筆款項中的一部分款項指向的就是蘇某涉嫌貪污的事實,這線索具有指向其貪污犯罪事實的作用,且是查證犯罪事實具有緊密關聯性的線索,能夠研判犯罪嫌疑人可能涉嫌的犯罪性質及類型,即貪污賄賂型犯罪。
偵查機關掌握線索所針對的事實只要是針對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即可,并不要求該線索所針對事實必須是犯罪嫌疑人成立的罪名才能不成立自首。本案中辦案機關所掌握打款的事實恰恰包含蘇某貪污事實這一部分,理應認定辦案機關掌握了蘇某犯罪事實的線索。第一種意見正是把辦案機關所掌握的線索針對的事實狹隘的理解為針對的罪名,才會出現在本案自首的認定上出現偏差。
毫無疑問,偵查機關將蘇某帶回檢察機關的調查談話已經具有了一定的針對性,談話期間蘇某供述了在2009年代表車站收取貨主某公司每列車3000元贊助費過程中,私自截留每列1000元共計49000元的犯罪事實,應當認定蘇某如實交代的犯罪事實是偵查機關掌握的線索所針對的事實的,因此不能認定為自首。
(三)職務犯罪中對自首的認定上應嚴格客觀謹慎
近些年來,司法機關進一步加大了對貪污賄賂等職務犯罪案件的打擊力度,呈現出對打擊該類案件的高壓態勢。但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因辦案機關對法律和司法解釋理解的不同,對認定和運用職務犯罪自首情節的標準不同,司法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普遍從輕處理,多數案件均有法定或酌定從輕、減輕量刑情節,并且通過自首而逃避和減輕處罰的情況明顯上升。職務犯罪輕緩化處理的現象直接影響了司法活動的公信力,降低了司法機關作為法律適用者的權威性。實踐中,能夠影響職務犯罪案件量刑輕重的因素主要為自首情節的認定。2009年“兩高”聯合出臺了《意見》,強調了對職務犯罪案件的處罰原則上規定在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時對職務犯罪案件處罰要“慎寬”,對自首的認定更加嚴格。
我國《刑法修正案(八)》雖然增加了一款“犯罪嫌疑人雖不具有前兩款規定的自首情節,但是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可以從輕處罰;因其如實供述自己罪行,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發生的,可以減輕處罰”,該條款對雖未自動投案,但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情形按坦白處理,作為酌定的從寬處罰情節。因此,應嚴格區分自首與坦白,準確適用法律。本案中蘇某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雖不能認定為自首,但可以認定為坦白,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可以對蘇某酌情從輕處罰。
作為辦案人員,我們必須保持客觀、審慎的辦案態度,依法認定和運用職務犯罪中的自首情節。筆者認為,本案中蘇某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只能認定為坦白,不能認定為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