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子大街,七百多米長,地位可不尋常呢。它靠近故宮,連著東長安街,清朝時,附近有內務府屬庫房、衙署,胡同里的普渡寺原是多爾袞的府宅。可如今,南池子大街就一個字:雜。三千多戶本地人搬走一大半,房子租給外地人做門面,再就是流動小販,無照經營。還有那盲流子、沿街乞討的、各種傳教的、撿垃圾的,都不知打哪兒來。
咱們社區的“治安志愿者”,我估摸有一百多個。我敢說,屬我年歲(78)最大!原本志愿者的年限是70歲,社區看中的是我的經驗——1986年,我退休當天,就在社區居委會擔任主任兼治保主任,一干就是14年。
我是老住戶,也是社區居民代表,對外幫居民向上反映意見,對內做調節。咱們胡同四合院,本來就擠得跟個鴿子籠似的,誰沒個磕磕碰碰?另外,派出所特別交待,每逢重要開會、活動,凡住在這條街上的留有案底的人,一定要加強監督。我一方面要盯緊他們,另一方面也讓他們值班,這表明政府沒瞧不起他們。
我做志愿者這些年,也沒攤上什么大事,盡是問路的人多。也有貌似邪教成員,準備散發傳單,被我偷偷報告給社區辦帶走了。我跟周圍飯館打招呼,只要發現人民幣上印有“反動標語”,別再往下使了,讓我統統上交。
去年10月底的“天安門事件”,你知道吧?那3個嫌疑人駕車經過南池子上了長安街便道,直朝行人撞。從那會兒起,南池子大街就增加了武警巡邏。社區也沒明確交待防誰,但我們不得不格外留神。比如,那些穿黑衣服的、看上去有組織的……
不管怎樣,南池子離天安門最近,全中國有幾個天安門?再說,這塊也是我們的家,我們有責任保一方平安。我們年輕的時候,積極參加政治運動,運動能提高人的思想覺悟,認清事情根本——反黨反政府不行。雖說我年歲大了,身體有病,但小小螢火蟲,也要發出一點點光亮。你戴著紅袖箍往那兒一坐,有人想干壞事,心里且犯嘀咕呢。
聽說,外面叫我們“反恐大媽”?還有人管我們叫“小腳偵緝隊”,笑話我們愛管閑事。甭管叫什么,不要小瞧了我們。
別看我是一殘疾人,還擔任著單位法人,事情挺多,做治安志愿者可是主動報的名。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我找到社區:“我能為你們做什么?”
我的想法與從小的家教有關。我父親以前是北京市勞模,我們家6個孩子,5個是黨員。為志愿者這事兒,有人閑言閑語,不明白我圖什么,我想,人跟人不同,我做我的。時間久了,自然沒人議論你。
做志愿者,難免撞上形形色色的人。比如有人素質低,先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再沖你喊:嘿,天安門怎么走?還有一回,一外地人賣哈密瓜,和人爭吵起來。我上前調解,他不住嚷嚷:“你說,我靠什么吃飯?不這樣,我能吃什么?”社區囑咐過我們,千萬不要與他們直接爭執。于是我耐心地勸:“您先別發火,您要是還沒吃,我可以給您買一盒方便面,我吃什么,委屈您也跟著吃什么。”
我還老碰上外地人跟我打聽,民政局怎么走?市政府怎么走?每當這時,我不能不多長個心眼兒,畢竟這是首都,又是市中心。明明坐車一兩站地,走路頂多十來分鐘,我愣不告訴他們。我要么跟社區打電話,要么跟周邊民警遞眼色,讓對方出面打發他們。有時,警察一翻他們的包,包里有用泛黃的紙寫的上訪材料。哪怕有些人真是迫于無奈,來京上訪?那也不能告訴他路。要是你也去上訪,他也去上訪,社會不更亂了?

2008年北京辦奧運會,社區許多人做了治安志愿者,那時我還只有羨慕的份兒,心想什么人才有資格成為治安志愿者?
后來居委會干部隨機走訪,發現我是黨員,身體也不錯,就問我愿不愿意出來為社區做事。我一個人住在這里,當然愿意。于是就做了治安志愿者,還參與社區的其他活動,越來越活躍。
你看我這袖標,印的是“首都治安志愿者協會西城分會”。我住的這棟樓,正對的不就是長安街嗎,位置多重要啊。我以往住在小城市,現在,能參與到保衛首都的任務中,還是很光榮的。中央有重大會議,以及每年6月初,我們都會值班,此外,一旦新疆那邊發生大的暴恐襲擊,我們也會安排上街值班。
值班的時間分兩段,上午9點到11點,下午兩點到4點,我這幾天都是下午班。因為是一人一個崗位,沒什么事兒干,我就練習廣場舞的動作。這天兒就不能跳了,確實太熱了(注:對話這天是5月29日,最高氣溫為攝氏41度),那也得堅守崗位啊。社區的一個小伙子會過來看看,最后還會發一瓶礦泉水。
這種志愿者沒有薪酬,只是偶爾開個總結會,發放牛奶、綠豆一類的物品作為答謝,此外還發衣服,從羽絨服到紅馬甲,都發。沒有誰是奔著這點東西來的,除了覺得盡了社會責任,也是讓自己有事情可做。
我做志愿者這幾年,沒碰上什么大的情況,其實,真要是遇到歹徒,我們這些老人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能絕對地說成是走形式,應該也有效果,這么多雙眼睛,恐怖分子總要面對吧。
我還擔任了這棟樓八層18戶人家的治安負責人,也就是“樓門長”,遇到什么陌生人,我都會問清楚,干什么的。樓門長家里都配備了“樓門長信息系統”,跟電話差不多,有什么情況,隨時可以向上級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