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生,旅居羅馬的日本女作家。在羅馬特韋雷河邊生活的近半個世紀里,她以深入古跡現場的實證寫作完成了15 卷《羅馬人的故事》,各語種銷售量達1500 萬冊。
鐘愛Giorgio Armani和意大利球隊,但每次回日本,鹽野七生都會買上一大把當地食材帶回羅馬。
有話直說,因為這樣“更有責任感”,在歐洲也很受歡迎。但面對一口氣拿上30本書想要簽名的中國讀者,她即便面有難色,卻依舊難以說“不”。
“我的心理上是意大利人,身體上還是日本人。”鹽野笑著,拿起手里細長的日本七星女式煙,悠悠然吐出一口煙圈。“但我離真正的羅馬人還有距離。這樣很好,很自由,站在外邊觀察,能看到里邊的人看不到的東西。”
鹽野七生,旅居羅馬的日本女作家。在羅馬特韋雷河邊生活的近半個世紀里,她以深入古跡現場的實證寫作完成了15卷《羅馬人的故事》,各語種銷售量達1500萬冊。
“日本的電車中,如果男子舉了一本林真理子或山本文緒等女作家的漫畫,會讓周圍人投去怪怪的一瞥。而拿著一本鹽野七生的中年叔叔,絕對可以昂首挺胸。”客居東京的讀者杜海玲在博客中這樣描述。
日本大學的文學部,當初選學西洋史都會首選希臘史。拜《羅馬人的故事》熱銷所賜,現在選修羅馬史的人已然超過了選希臘史的。
鹽野在書里自問:智力不如希臘人、體力不如高盧人、技術不如埃特魯利亞人、經濟不如迦太基人的古羅馬人,為何卻能一一打敗對手,建立并維持龐大的羅馬帝國?
“在她看來,羅馬的力量,來自保障國民安全的基礎設施和貴族行為理應高尚的傳統。國民最需要的是安全系統,其次是尊貴和快樂的生活。”這是王石和吳曉波的共同體會。
去年,《古羅馬的故事》由中信出版社引進內地,王石逢人便推薦。學者余世存稱之為自己一再期待的“公共知識產品”。
中國金融博物館理事長王巍去意大利,聽到中國銀行米蘭銀行的行長講演,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正在讀《羅馬人的故事》。”王巍表示,“這套書在中國的意義遠遠超出你能想到的暢銷書的意義。中國政界的很多人都要談。”
“鹽野七生說古羅馬是今天中國最需要懂的國家。我覺得可能更多的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傳媒人何剛這樣理解。
深秋時節,鹽野平生第一次來華,幾天時間里連續參加了4場活動。她說去日本,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媒體,參加過這樣熱鬧的讀書會。
與日本讀者15年追隨鹽野七生、一年只閱讀一本的“慢讀”不同,中國讀者“有幸”能夠集中買到15卷全套,“一次過把癮”。讀者孫岱軍說,“鹽野以說故事、寫人物的方式來講歷史,很吸引人。相比之下,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太生硬,不忍卒讀。”
資深傳媒人呂楠說,“我很驚詫,她把古羅馬和迦太基的戰爭、雙方力量對比,描寫得非常細致,我很敬佩她。男性往往注意事情的結果,女性更注意背景和原因。這也是她的獨到之處。”
也有人批評她有“令人發指的英雄情結”,余世存也曾指出她“有先入之見,通篇都在為古羅馬的成功做注”。但鹽野毫不避諱自己對愷撒的崇拜和迷戀,并表示“羅馬的每一位皇帝,都以他自己的方式拼命地努力過。因此我也不想簡單地對他們做出負面評價”。
這為她招來了幾十年的批評。呂楠建議,不要用過于學術的眼光來看待:“這就是鹽野七生一個人的羅馬史。”
如果不是一次夭折的戀情,鹽野七生的古羅馬寫作史或許將無法展開。
16歲的時候,她讀到荷馬的《伊利亞特》,愛不釋手。“覺得日本這個國家有些曖昧、模糊,人也很溫和,不太喜歡爭論。對于這樣的一個日本,總覺得待著不是那么爽快,于是去了羅馬。”
鹽野就這樣欣欣然去了意大利,跟未婚夫說好去一年,結果3個月后,對方跑來意大利,讓她跟他回日本結婚。“我說,‘不是說好一年的嗎,你再等等。’他一光火就走了,回到日本相親,兩個星期就跟人家結婚了。”
雖然失戀,但這個年輕而自我的日本女子也就此從一紙婚約中解脫了出來。
“我那個曾經的未婚夫是當時天皇的同學,要是當時和他結婚,恐怕現在也早成了日本上流社會的貴夫人了吧。”鹽野拿自己調侃,語氣里毫無留戀。
既然失戀了,就好好在意大利待下去吧。抱著這種想法,此后的兩年,她以地中海為中心,游遍歐洲。
坐在我面前的鹽野七生,咖色卷發打理得一絲不茍,瘦削的身體被貼身剪裁的深色條紋阿瑪尼西服包襯得越發精瘦,配飾的項鏈和戒指每場都不同。周身妝容精致、得體。
誰能想到,寫出浩繁古羅馬史的女作家,50年前卻以前衛之舉叩開了日本媒體和意大利設計界的大門。
那時世界的時尚中心還是巴黎,鹽野向日本有名的刊物《婦人公論》主動請纓寫意大利的時尚。她找到設計師,自薦當模特試穿服裝,拍那種今天已蔚然成風的“街拍”照片。
“我應該是把意大利時尚介紹給日本的第一人。如果那時有點經濟頭腦,拿到那些意大利設計師在日本的銷售代理權,早成大富翁了。”鹽野少有地朗聲大笑。
之后,男性雜志《中央公論》主編在意大利偶遇鹽野。交流時她告訴主編,自己的專業是哲學,畢業后在佛羅倫薩學15世紀的美學。“主編就直接給了我一個題,《文藝復興時期的女人們》。我就這樣放下時尚,開始了歷史寫作。寫了二十多年的佛羅倫薩和威尼斯,心態也是文藝復興的心態了。慢慢地對古羅馬感興趣了,也開始想寫。”
“不過年輕時,我真的沒想過要成為作家,只不過一個偶然的巧合,當了作家。結果一寫就寫了50年。”
“這也算是個‘美麗的緣分’。”我說。
“算美嗎?”鹽野先是疑問,接著語氣一轉:“我也不知道。但挺好玩的。人生會開啟另一條線,一定會是一個偶然的契機。但有一點很重要,當你決定要‘轉’的時候,就不要回頭,堅持下去。”
“這15本書需要你在特別安靜的情景下去讀。就像是在一片和暖的陽光下,安靜坐在這兒,聽一位中年女性給你娓娓道來地講述一段故事。”北京行知傳媒文化公司董事長曲向東建議。
這也正像鹽野七生創作時的感覺:“地中海地區太陽璀璨明媚,正像古代詩人們在葡萄園里,或者在太陽下面,飲著葡萄酒,光影非常的清晰。”
浪漫,明媚,引人遐想,差點就“遮蔽”了背后的艱辛與“嚴酷”。
1992至2006年,15年的光陰,鹽野七生的作息如她書房的那張木頭長桌一樣固定:
每年1月到4月研究資料,5月到8月寫作,9月到11月校對和制圖。每天上午工作5個小時左右,下午和晚上都不工作。“所以我工作的時候連燈都沒有,要堅持15年,如果太勉強自己,是沒法堅持的。”
為了保持寫作狀態,她不吃午飯。即便是下午去阿瑪尼買衣服,腦海里也會浮現出靈感。路過奧古斯都神廟時,會口中念念有詞“快寫到這個部分了”。
“每天沿著時光隧道來回于古代與現代之間。(精神卻高度集中在筆下。)如果在描寫愷撒時,有人問筆者關于羅馬帝國滅亡的問題,答案只有一個,目前不關心這個。”
她說,有時散步時,雖然是一個人站在那里思考,腦子里卻是有著很多人的存在。
一次她去臺伯河對面買醋,走到橋上時正趕上夕陽西下。“我當時感慨,這里的夕陽兩千多年都沒有改變呢。”
她認定磁場非常重要,離開現場超過200公里便無法找到感覺:一有疑問,她會立刻走出門去,前往羅馬市內的美術館進行確認。
如果遇到“無論如何都想要搞清楚的問題”,她就干脆換上牛仔褲和運動鞋,直接前往巴黎盧浮宮,得到特別許可后在倉庫里一待就是3天。
15年里,從敘利亞、北非到蘇格蘭,她的足跡幾乎踏遍了舊時羅馬帝國的所有領土。
說到這里,鹽野拿起筆,在我的采訪本上畫起圖來:她在中間位置寫上“地中海”,往上是“歐洲”,右邊是“中近東”(即我們所說的“中東”),下面是“北非”。
“從羅馬前往帝國的任意地方,最多只有兩小時的路程。”她說一個地方她會走三次:第一次是按照通常的觀光線,第二次會去找自己想去的地方。第三次,則要住一陣子,到處逛逛,想一想。
維也納和布達佩斯現在已經成為歐洲中部國家的首都,當年卻是羅馬人沿“北方前線”萊茵河和多瑙河設立的基地。在這里的古代遺跡中流連,還能發現房屋地面下的暖爐構造。當我冬季在多瑙河流域中部旅行,以為可以追尋馬可·奧勒留之死時,不禁想起在羅馬久違的“嚴冬”一詞。而在北非的突尼斯和利比亞,我也看到了當年人們為躲避酷暑,在地下修建的住宅遺跡。在灼熱的沙漠里,羅馬人甚至學會了制作類似水果冰激凌一樣的食物。他們了解水分蒸發會帶走周圍熱量的原理,故而在熱帶也生活得十分愜意。
“北非的陽光十分猛烈,英格蘭則是陰雨連綿,如果不去親自體驗一下這兩個地方的差異,又怎么能夠理解北非出身的人死于不列顛的悲哀呢。”有人評價,鹽野將枯燥的歷史寫出了“可以觸摸”的感覺。在涉及到古地名時,鹽野還會盡可能地展現這個地名當代的模樣,這又多了一層人文的溫度。
“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是在替羅馬人拍紀錄片。”讓人吃驚的是,鹽野旅行時從不寫筆記,也不拍照。“如果有意識地要拍照片,看風景時便會不專注。寫筆記也只會專注于自己寫的。所以我就是把那時看到的都拼命地記在腦子里。”
但她卻對地圖和圖表極為重視。
王巍說看了鹽野寫的《我的朋友馬基雅維利》后,拿著書中的地圖去找馬基雅維利的家。“因為門牌太低,被一幫吃披薩的人擋住了,有點沮喪。后來終于找到,很興奮。我拿著這個地圖去米開朗基羅廣場,去鐘樓,讓我這樣一個不熟悉的人立刻回到當時的狀態。很少看到中國作家這樣用心地去寫書。”
據鹽野七生說,她給出版譯著的中國出版社提出的惟一要求就是“日文版里所有的地圖都要保留”。
而在日本,多年來出版社與她的“交戰”不是像中國的政審,而是從經濟角度。因為出版方認為寫太長,不好賣。鹽野的態度是,堅決不刪。
“雖然我當了45年的作家,從來就沒有富有過。但我一點都不蔑視金錢。書賣得越多我就越高興。我非常喜歡寶石,喜歡購物。但是,讓我做選擇的話,一定還會是:我寫什么你就出什么,賣不掉也無所謂。”
“今天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古羅馬那樣寬容”
“你最愛古羅馬的是什么?”無數次,鹽野七生被問到這個問題。
“寬容和開放。”
因為對艾力斯泰迪斯的《羅馬頌詞》心有戚戚焉,她在第11卷里專門引用,以表達對“羅馬治下的和平”的激賞。
只要是羅馬公民權所有者,連證明身份的文件都不再需要申請。不,甚至不一定是羅馬公民,只要是生活在羅馬帝國統治之下的人們,自由和安全都可以得到保證。
荷馬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地球屬于每一個人。”羅馬把詩人的這個夢想變成了現實。你們羅馬人測量并記錄下了納入你們保護之下的所有土地,你們在河流上架設了橋梁,在平原甚至在山區鋪設了大道……因為這一切,你們羅馬人讓羅馬公民之外的人們懂得了在有序穩定的社會里生活的重要性。
羅馬人告訴我們,縱然人種和民族各不相同,縱然各種文化和宗教難以并存,可是通過完善的法律也能以法制為中心實現共存共榮。
在她筆下,羅馬建造圓形競技場的目的,是為了給民眾一個贊揚和反對施政者的地方。
羅馬人在尋找統治營運帝國所需的人才時,廣泛錄用出生于各個行省的人才,不論人種、宗教、膚色。
鹽野七生大膽地假設,如果甘地活在羅馬帝國,他十之八九將獲得羅馬公民權,并且在相當于現代國會的元老院中擁有席位,之后獲派為印度總督,卸任歸國將獲選為任期雖然只有一年、但職權近似首相的兩名執政官之一,之后成為相當于終身總統的皇帝信任的助手,在外交、軍事、內政、經濟各個方面,都成為帝國的政治中樞。
“愷撒打了勝仗以后,會以寬容的心態對待戰敗的國家和民族,把他們都納為自己的成員。而羅馬以外的其他古代人,卻大多度量狹窄,對于失敗者一般都會直接處決。”
鹽野還認為,羅馬人善于學習,不是生吞活剝。“古羅馬曾派三人小組到希臘去學習。當時的雅典以政治自由著稱,以自由為秩序。斯巴達有秩序,沒自由。羅馬決定哪個都不學,而是找自由和秩序的中間,還有法律。”
她多次提到,羅馬有30萬神靈。日本大多數的神靈都是自然神;但羅馬卻是將其他國家征服,然后將敗者的宗教和信仰的神靈也加入羅馬神靈的體系之中。為了讓這些信仰不同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羅馬出臺了羅馬法,這完全是羅馬精神的產物。
她還舉了自己很喜歡的一個例子:“古羅馬有很多神,其中有一個神是專司夫妻吵架的。去神殿向這個神傾訴的時候有一條規矩,就是夫妻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對著神傾訴,另外一個人必須沉默。在傾聽的過程中,也許他會覺得原來對方說得有理,也許就會不再吵了。”
對于古羅馬的繁榮與和平,鹽野不吝贊美之詞,甚至語出極端:“250年羅馬統治下的和平是空前絕后的。”
她以“五賢帝”之一的哈德良為例。“哈德良在位的時候,巡視了所有羅馬軍團的基地,可他并沒有帶幾個衛兵或隨從,只是跟自己最親近的人去巡行。但是他并沒有被暗殺。他可是皇帝啊,羅馬的最高統治者!而我們當代的首相、總統,他們出行需要多少的警衛隨從?所以所謂和平就是這么一回事情。”
“這樣的寬容與和平,后世有哪些地方繼承得好?”我問她。
她想了想:“現在天氣還是好的,美食也好,羅馬人也都是樂天派的,視野也很大,連討飯的乞丐都會說四國語言。然而放眼當今的世界,沒有任何國家像古羅馬一樣寬容、開放。古羅馬在那時已經完結。古羅馬精神得到最大復活的,就是文藝復興時期了,不排斥異類,吸取優秀的文化精髓。”
跟著鹽野參加完幾場活動,任誰都能得出結論,她最愛的男人當然是——愷撒。
“他懂政治,能夠為國家定下方向。他有改革的勇氣,打仗他也會戰勝。經濟上也很精明。他還是識人之人,早早定下屋大維做繼承人。有人說,他很會借力。關鍵是,我覺得沒有幾個人能像愷撒那樣全能。”
她毫不掩飾地公之于眾:自己的初衷只是想要描寫一個叫作愷撒的戀人,結果,卻寫成了全15卷的羅馬史。為了表明對愷撒的癡迷,她特意用了整整兩卷來講述愷撒的故事。“客觀說,不描寫自己喜歡的東西才顯得奇怪。”
“其實我不生活在羅馬帝國,我也會愛上愷撒。不過我只會讓他當情人,不會嫁給他。”
有人追問,愷撒的繼承者奧古斯都怎么樣?她坦然回答:“我既不會嫁給他,也不會讓他當情人。準確地講,奧古斯都是比愷撒更加高明、更加偉大的一個政治家。”
提到愷撒、安東尼和克婁巴特拉權力與情感的精彩段落,她的回應是:“我就像站在他們的身邊,看著他們發生的一切故事一樣。我甚至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能感受到愷撒的肌肉。”
不光是從女性角度欣賞愷撒,鹽野認為古羅馬的許多領袖忍受勞累困頓,接下這個并非美差的職位,都是出于“用權力改變他人命運”的責任感。好比“辛辛納圖斯一接到獨裁官的任命通知,馬上扔下鋤頭,率領國人與敵作戰。戰斗結束后,盡管離6個月的任期還很遠,辛辛納圖斯卻在第16天就奉還了獨裁官的權杖,重新回到地里,開始日常的百姓生活……”
讀者邵先生說,鹽野的書讓他一改過去對羅馬帝國元首“腐朽昏庸”的印象。他對書中的奧勒留和尤里安兩位君主印象深刻:“我很欣賞這種逆境中還堅持自我的皇帝。奧勒留修筑城墻,將羅馬從3世紀的危機中拯救出來,很了不起。尤里安在基督教開始興盛的時代,要將羅馬重新歸回多神教的軌道。可惜他英年早逝……”
他注意到,就連史學界“嫌惡至極”的尼祿,鹽野也發掘出他的積極面,認為此人在外貿、經濟方面可圈可點。
在北大見面會上,一旁坐著的歷史系教授彭小瑜忍不住發表了不同見解:“對于屋大維(奧古斯都),當然鹽野先生是很禮貌、溫和的表述,(我卻覺得)他更加心黑手狠。包括愷撒,在有一些層面比較讓人遺憾。我其實不是太喜歡,對偉大的男人我都有一點嫉妒。(笑)”
鹽野有些激動地辯解:“過去所寫的羅馬史都是歐美的基督教徒寫的,羅馬就是他們的敵人,這一直束縛著我們的想法。我絕不是對羅馬的黑暗面不去描寫,但我不想通過揭露人的弱點來取悅觀眾。”
在采訪中,她再度向我談起這個話題:“學界常常對一個人要蓋棺定論,這很荒謬。我寫的是我心中的羅馬,別人對羅馬有不同的認識,很自然。至于誰有說服力,讀者來判斷。非要把不同的意見歸納為一種意見,是非歷史的做法。”
在單向街沙龍,一位尚未讀過鹽野的年輕女讀者問她:“《羅馬人的故事》對面臨很多競爭和社會壓力的年輕人來講,它現實的指導意義是什么?”
鹽野回答:“跟日本相比中國的書價太便宜了,您可以買來閱讀。您是位女士,我書里寫了很多性感的男士,先暫時忘卻對現實能否起作用這件事情,去充分地享受書里那些性感的男性群體吧。”
臺下一片哄然。
“你覺得,她老是說sexy,也無損于這套書的價值嗎?”我問呂楠。
“這是她的花招。她說皇帝sexy,也鼓勵更多的女性來從書里領略羅馬帝王的男性魅力,其實是回避掉大家對書中政治傾向的關注。這套書出來,人們會從一萬個角度來理解和詮釋。她知道她的不足,無奈之下,最后只能用sexy來回避,這是她面對外界的一個軟性說辭吧。”呂楠強調,這也只是他個人的揣測。
而在第15卷的結語里,我讀到了鹽野本人的“說辭”:
“也許是受法國革命的影響,近現代的歷史學家和研究者都喜歡共和政體時代的羅馬。可是羅馬卻由共和(寡頭)政體走向了君主政體,這被視為歷史的倒退,是保守、反動。可是我生活在柏林墻倒塌之后的時代,知道政治意識形態是多么的蒼白無力。既然如此,我想拋開政治史的一般觀念,而只考慮對一般人來說統治是不是善政。我認為,我們的目的是了解羅馬治下的和平為什么會實現和怎樣實現,這與政體是否為帝政并無什么關系。”
“今天讀古羅馬史,究竟有什么用?”
10月24日,北京朝陽公園附近的金融博物館。鹽野七生與任志強和王巍對談的講臺,上方中央是中國的古錢幣模型,旁邊則巧合地立著兩株白色的“羅馬柱”。
當我問起鹽野這個場景,她笑道:“大概是羅馬柱在全世界太普遍了,所以在這里看到,也不會覺得多么稀奇。”
不過這次訪華遭遇到的熱情,卻著實超出她的想象。她笑說:“自從到了中國,受到大家的親切接待,我甚至在想是不是要從意大利移居到中國來呀。”
事實上,早在幾年前,臺灣的繁體版面世并流傳到內地時,這股“熱流”就已經開始涌動。
有人從中尋找歷史的細節,有人講求“經世致用”。
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教授張建君建議:“你要學習魅力性的領導人就讀愷撒,要是學制度建設者就讀奧古斯都。我們也可以學到羅馬軍團的組織、人才的培養。”
“我覺得這本書很光明,和風細雨,田園牧歌,一個美好、浪漫的遠古帝國,可它在歷史上存在過嗎?有可能,但我不相信它真的存在,它不是歷史。”兩年前的讀書會上,何剛便提出過這樣的質問。
但他繼而指出:“作者主觀的解讀和對當下的指向性,比對歷史本身的還原更重要……比如說我們的學校、公司、NGO,能不能以更好的方式來尊重每個成員的權利和想法,在大家充分討論溝通的基礎上,形成集中決策和執行,這是這么多企業家對古羅馬念念不忘的一個重要原因,它對我們今天的治理結構可以帶來一定的啟發。”
因為行業屬性,王石對書中羅馬帝國的城市與建筑極為關心。“鹽野七生說,東方帝國在修建長城的時候,羅馬人正在修建羅馬大路。接著,她就告訴讀者,兩千年過去了,羅馬修的大路現在還在使用。這時,你會很自然地想:中國的長城,現在除了收門票之外,還有沒有用?作者很愿意從科學與技術的角度解釋,羅馬帝國有其與眾不同的力量,而建筑在其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因為建筑給市民和士兵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出版方發現這套書的市場潛力后,和做高端定制旅行的曲向東合作,開發了“羅馬之路”的項目,帶著一幫企業家客戶實地前往羅馬感受歷史。出發前,這些“高端”客戶也被拉來一起聽鹽野的講座,聆聽地道的“行前功課”。
鹽野很討厭美劇《羅馬》里把古羅馬帝王塑造成酒池肉林的陳腐面孔,但像羅馬戰爭游戲和美劇這樣的流行文化產品,倒引發了不少90后對鹽野古羅馬史的關注。還有熱心網友在知乎提問:《中國好聲音》選秀賽制與古羅馬的政治制度是否有類似之處?我們能得到什么借鑒?
一位香港《大公報》的特約撰稿人則希望鹽野能指點,“古羅馬史對于我們中華民族新文化的建設,能夠給出什么樣的啟發?”還有記者提問,是否也像中國的《孫子兵法》一樣,中國人可以從中學很多的戰略?對此,鹽野表示“無法回答”。
“那么,您一直強調寫作時從來沒有想過現實作用,卻逃脫不掉大眾對此的一再追問,會有點無奈嗎?”訪談最后,我問鹽野。
她露出一臉“沒有關系”的表情:“大多數人都希望讀書能在現實中派上作用,沒什么奇怪。就像人生病想趕緊吃點西藥。但你知道嗎?治病還有中藥啊,慢慢地起效。我希望我的書就像中藥一樣,慢慢地,安安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