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年春天,我來到魯院讀書,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春天之一。聽到很多,看到很多,感受到很多,想了很多。說到責任與使命,腦海里跳出的不是理論而是幾個畫面:
1、種珊瑚:
在南太平洋,有一些人從事著一種奇特的工作———種珊瑚。為了挽救地球上消失得越來越快的珊瑚礁,人們潛入海底,將培育的珊瑚幼苗種到海底礁石里。一只珊瑚,兩年內可以生長至五十倍,珊瑚礁又活了,浮游生物多了,水草又綠了,大批魚群來了,生態恢復平衡了。
人類文明已前行了幾千年,從蹣跚學步到高速飛翔,物質生活得到了極大改善,但是,不得不承認,我們的精神層面存在越來越多的問題,我們表面平靜,內心洶涌,所有匍匐在大地上的動物們、植物們、人們的生態堪憂———離最初的樸實、純真、安寧、詩意,越來越遠;離一種安如磐石的幸福感,越來越遠。

海底生態不好了,有人會去種珊瑚。陸地上,自然生態不好了,精神生態不好了,我們種點什么?
我想做一個種珊瑚的人。可我沒法種珊瑚,我是一個作家,那么,就種文字吧,救活哪怕一座“珊瑚礁”,我的勞作就是有意義的———這就是我理解的當代作家的使命與職責。
2、喜鵲還是鴿子:
我來魯院的第一個早晨,被一陣鳥鳴叫醒。拉開窗簾,發現窗臺上停著兩只大鳥。
鴿子!
我以為是。在這個冰雪還未消融的初春,湖水不理我們,枝頭的綠也不理我們,都還在睡,鴿子如神降臨,來迎接一個對文學充滿癡情的人,這是天意嗎?這個早晨,仿佛有了別樣的寓意。
然而我錯了,不是鴿子,是喜鵲。它們也不是順著天意而來,而是,因為我怕火腿腸和水果被暖氣吹壞了,就放到窗臺上,于是,它們被食物吸引而來。
這仿佛是個預言———在魯院的每一天,我被文學的“鴿子”和“喜鵲”,弄得相當糾結。我的很多同學們也是。
“喜鵲”是討喜的,審美,謳歌,報喜不報憂。喜鵲一樣的文學作品,似乎更容易發表、出版乃至獲獎。
“鴿子”卻天生帶著某種沉重使命。鴿子一樣的文學作品,顯然命運更諱莫如深。但是,它必然飛得更廣闊、深遠、自由,更接近文學的內核、生命的內質,但也必定更痛苦,更孤獨。
仔細想想,我還是選擇“鴿子”。

3、珊瑚長什么樣?
一個人有病,醫生不該為他粉飾、美容,而是應該把脈、診療。一個社會有病,作家應該做什么?
作為社會良知、風骨、人格代表的作家,這個“種珊瑚”的人,他種的珊瑚應該什么樣?我想,一定不只是審美怡情的小花小草,不應該是解渴的溫吞水,而是苦藥、手術刀、解剖刀,是警鐘,是號角,是火炬,具有引領社會思潮和歷史發展進程的影響和作用,這樣的作品,必得超越庸常,勇敢剖析,層層拷問,振聾發聵。不一定要煌煌巨著,即使是一首小詩,一篇小散文,也能做到。
中國歷史上有過焚書坑儒、文字獄、文革等等,對知識分子產生過極大的震懾,而我們生逢盛世,是作家的幸運,不應有這樣那樣過多的恐懼和擔心。盛世之中國,更需要有膽魄、有擔當的文學。在偉大的歷史和殘酷的現實問題面前,作家要“發言”,而不僅僅是“審美”;要“引領”、而不僅僅是“批判”,讓意識形態、價值體系像珊瑚礁那樣重新煥發生機、回歸美好,圓一個五千年來最美的中國夢。
我想,種珊瑚,種好珊瑚,眼下是我作為一個當代中青年作家最要緊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