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海邊看見那條狗的。
當時我認為大晌午頭兒沒人會來“光顧”這些竹桿子,于是就跑到海邊去看海。坐在礁石上,面對一望無垠的大海,那個時候心里多少有些想家了。
那天父親莫名其妙地把茶碗摔在了地上,一副兇神惡煞般的模樣……
父親是縣人事局的副局長,我曾無數次懇求過他:我不想再復習、高考了,只要你點點頭,眨眨眼,你手下的人就會幫我安排一份很體面的工作。然而父親每次都說:“依靠自己的能力達到愿望那才是你應該想的。”
于是我就坐上了南去的列車。當我踏上這個南方小鎮的土地時,感覺腳下特別地燙,心里很暢快。父親不是為了我的事情而摔杯子嗎?那我倒真的應該自食其力讓他看看了。
我在一家竹漿廠找到了一份在山腳下看管原材料的工作。
“汪……汪……”緩慢的狗叫聲。
我朝礁石下看——這是一條普通的狗,而且很老,全身的毛都快要掉光了,而且長滿了硬皮和斑痂。它蹲在那里望著我,不時地伸出長長的舌頭。我討厭這條臟狗,就順手撿起一粒石子朝它甩了過去。老狗很笨拙地躲閃了一下,但并沒有跑掉,相反尾巴卻無力地搖了搖,仍舊眼巴巴地瞅著我。我被它引領著來到海邊,于是我看見了紅樹林子里的那條破漁船。在船艙里,一個老頭兒仰面躺在那里。他光著上身,兩眼微閉,一雙青筋暴突的手散搭在胸前。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胸口,發現他還有氣在,急忙背起他……
我的生活開始多了點兒什么,一有時間就跑去海邊看老人捕魚。老人捕魚的方式很原始,每天都機械地檢查他那幾片撒在紅樹林子里面的漁網。有時候能收回幾條小魚,有時候干脆一條也沒有。
“給你錢,總不能還讓你把錢搭上。”老人見到我就這樣說。
我說不要了,我還能過得去。
老人說:“我也過得去,我有錢。”
我忍不住笑出聲,把目光投在他的破漁船上。
老人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家寶兒說要給我買一幢很大很大的房子,再不讓我在漏雨的老宅子里遭罪了……”
“我怎么沒看見他來看你?”
老人默默地把目光投向大海,我沒再追問下去。
那是個下著小雨的傍晚,我躲在窩棚里用手機上網,忽然聽見老人在外邊喊我。我打開門,看見他沒帶任何雨具,渾身濕漉漉的。他問我:
“看見我的狗了嗎?”老人一邊問一邊掃視我的窩棚,像是我把他的狗給藏起來了。
“它不會跑遠的,說不準啥時候就回來了。”
“可它歲數太大了,現在一身的瘡,沒有人會喜歡它……”
“是你兒子送給你的?”
“它原先總在寶兒的身邊,后來……”
“要不我哪天為你弄條好一點兒的吧?”我安慰他說。
“我只要它,它原先的皮毛很光亮。我就要我的狗。”老人說著便往回走,嘴里仍然一個勁地叨咕,“狗,狗,去哪兒了呢?”那聲音漸漸消失在雨霧里……
幾天后的一個中午,我又去了海邊,意外發現那條老狗趴在老人的船上,見到我來還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尾巴。
“狗找到了!”老人很是激動,“缺德玩意兒去了老宅,我猜想他一定是想看看寶兒回來沒有。”
“噢——怪不得你那么喜歡它。”
“可它不知道,寶兒也許真的回不來了……”
“為什么?”我問。
“寶兒就是在這兒被那伙人弄走的,狗只叼回來他們當中一個人的鞋子……”
“哦?”
“后來公安局的人告訴我,說寶兒跟一伙販賣毒品的人有牽連……可我知道,寶兒一定是為了讓我過上好日子才鋌而走險的……”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地潑灑下來,老人的脊背在太陽的曝曬下顯得更加黑紅……
“我……我要走了,我被解雇了。”本來這句話我不想說的,但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的話來跟老人講。
“是因為總來我這的緣故?”
“不全是,我想我也應該走了。我哥打電話告訴我,說我父親……退休了。領導表揚他公正無私,沒有過一次違紀行為。可他回到家卻哭了,說對不住我……”
老人沉吟了半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能讓自己的親人實實在在地活著,這也許才是真正對得住他們的事情。回家吧!你老爸老媽一定在想你!”
是啊!是該回家了……
我沒再回頭,沿著小路,一直向山上走去……
我哥打電話告訴我,說我父親……退休了。領導表揚他公正無私,沒做過一次違紀行為。可他回到家卻哭了,說對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