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一

雅英的婚變來得很突然，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因此，她很痛苦，一度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雅英是老師，教初中語文。她男人原來也是老師，因為嫌生活太清苦，就辭職下海，到沿海城市做生意。前幾年他做得不順利，人也蔫不拉嘰的提不起精神。這幾年運氣不錯，生意好起來了，人也抖了起來。他每過幾天就會給雅英打電話，噓寒問暖的。雅英也一直覺得他是個好男人，懂得關心家人。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突然提出離婚，而且沒有商量的余地，雅英不同意離，但他執意走人，一下就走得無影無蹤。雅英很傷心、痛苦，幾天沒吃飯，沒睡好覺，人一下變得憔悴。好友麗麗看不下去，就強行把她拖出房間，說是幾個朋友到歌廳唱歌。

到了歌廳，雅英自然是沒有心情唱歌，她就坐在邊上喝悶酒。歌廳裝修非常豪華，看樣子消費不低，雅英不管這些，反正有人買單。雅英正在往嘴巴里倒酒時，一個男人坐到了她面前。男人說：“我觀察你已經喝了很多酒了，來，我們一比高低。”男人有40歲的樣子，穿得很氣派，一身名牌。

雅英現在討厭男人，更恨花心的男人，她喝了杯酒后說：“你離我遠點，我心情不好，我想殺人。”男人笑了，他說：“你殺人一定是很好看的，杏眼圓瞪，柳眉倒立，那該是多么的有韻味呀。”男人正在陶醉的時候，雅英把杯子里的酒潑在他臉上，尖叫道：“滾遠點！”

男人目瞪口呆。

聽見喊聲，麗麗飛奔過來，她看見男人一臉的酒，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麗麗忙上前為他抹去身上的酒。她責怪雅英說：“你怎么搞的，喝多了嗎？”“沒事沒事，你不要說她，她今天心情不好，發泄一下也許能好受些。”男人知冷知熱地繼續說，“如果你還不能解心頭之恨，那你就殺我一刀吧。”

男人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臉上的表情卻很堅硬。他把手伸到雅英面前，再將一把水果刀放在雅英面前。麗麗嚇了一跳，急忙去搶刀。但是，遲了，雅英先一步搶到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勢就在男人手臂上扎了一刀。麗麗發出一聲尖叫：“啊！”所有唱歌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這邊。

男人并不驚亂，他取出手帕，把傷口包扎起來，看著雅英。倒是雅英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了片刻，她又狂笑起來，然后又喝酒。

男人說：“如果能減輕你的痛苦，我受點傷沒什么。”說完這話，麗麗就叫人把男人扶到醫院包扎傷口。她扶著雅英回去了。醉醺醺的雅英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她是怎么回到家的也記不得了。

二

過了幾天，麗麗來找雅英，把那天的事告訴了雅英.雅英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深深的自責。她要麗麗帶她去見那男人，當面向他道歉。

男人住在悅來賓館。

到賓館門口時，麗麗告訴雅英，男人姓宋，名江。是臺灣人，今天45歲，至今未婚。宋江到大陸發展已經五個年頭，他的生意做得很好。因為忙于生意上的事，一直沒有結婚。宋江是麗麗姨媽夫家的侄兒。姨媽要麗麗為宋江介紹個合適的姑娘。麗麗看雅英離了婚，介紹給宋江正合適，但因為雅英還沒有從陰影中走出來，她不好開口說這件事。她只想讓他們先見個面，互相留下個印象后，再慢慢往前發展。

然而，麗麗沒想到雅英把宋江傷了。

雅英也為自己酒后的魯莽行為深深后悔著。她買了水果，在麗麗的陪同下，上門去道歉。

宋江的手還是包扎著。雅英很不好意思，她一見面，就向宋江深深地鞠了個躬，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那天的事，我太失態了。”宋江大度地笑了笑，請她們坐下，泡上臺灣綠茶，給她們每人斟了一杯。

宋江小小地抿了口，問：“出了什么事，會讓雅英女士如此痛苦呢？”麗麗說：“她剛離婚，心情不好。我們今天就是來向你道歉的。”

宋江“哦”了聲，不再說話，慢慢地喝茶。許久，他才說：“撫平傷痛最好的藥就是趕快忘記。如果我能為你做點什么，我愿努力。”接下來，宋江就放音樂給她們聽，是王菲的《失戀在雨季》，歌聲委婉綿長，仿佛春雨澆在芭蕉葉上。漸漸地，雅英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宋江開著寶馬車，一直把她們拉到海灣的沙灘上。面對寬闊的海洋，海鷗追逐海浪……雅英的心情很快就開朗了，宋江買來很多好吃的東西，三人坐在沙灘上，邊吃邊聊。宋江人很幽默，他說了個笑話：有個大陸農民到臺灣旅游，住在一戶家庭旅館中。晚上洗澡時，這個農民怎么都調不出適度的溫水，要么燙死人，要么冷死人。游客一會兒被燙得從浴室跳出來，一會兒又冷得跳出來。旅館主人以為這個游客邊沐浴邊鍛煉，他說：“你真是珍惜時間呀，這個時候還不忘健身。”游客則說：“你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呀。”

麗麗笑得肚子抽筋，雅英臉上也終于有了笑容。

他們在海灘邊玩了三天。宋江在海邊別墅訂了房間，麗麗與雅英住一間。住到第二天，麗麗有急事先走了。宋江每天陪著雅英在海邊散步，漸漸地，宋江走進了雅英的心里。

從海邊回來，宋江帶雅英去看了他在當地的企業。他有一家體育用品公司，生產名牌運動服。雅英學生時代，對這款運動服就情有獨鐘。宋江說：“想不到你還愛穿運動服，那你就選幾套吧。”雅英當場就換了運動服。她是運動愛好者，穿上就顯得英姿颯爽。宋江帶她去打高爾夫，雅英說她不愛玩這種沒有運動量的運動，她喜歡打羽毛球、乒乓球、籃球。在羽毛球場上，宋江根本就不是對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宋江問雅英還想去什么地方玩。雅英說：“我想去一個地方看看。”宋江的寶馬在鄉間小路上奔馳了三個多小時，到了一所鄉村小學。小學掩映在榕樹下，郁郁蔥蔥，風光無限。宋江問：“這是什么地方？風景不錯呀。”

雅英帶著宋江走進小學。小學校舍破破爛爛，學生們正在泥巴地的操場上舉辦校運動會，他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舊衣服，奔跑得十分賣力。雅英說：“這所小學是我教過的，我在這里生活了兩年，對這里有很深的感情。”他們來到操場上，兩個男生正在參加百米賽跑，跑得非常快，像兔子一樣向前飛奔而去。快到終點時，一個學生的鞋子丟了，影響了奔跑的速度。

宋江說：“這孩子有潛力，是個田徑運動員的苗子。”他對這孩子產生了興趣，拿來一雙運動鞋給孩子穿上，讓他再跑一次，他親自監跑，結果孩子的成績令人驚喜。宋江說：“這孩子的培養費我出了，送到體校去發展。”雅英說：“這所不起眼的學校，有不少學生非常優秀，如果能得到特別培養，能出幾個冠軍也未可知呀。”宋江明白了雅英帶他來這里的目的，當場就捐給學校10萬元現金，還給每個學生捐了一套運動服。

雅英對宋江的表現很滿意，她想，他一個土生土長的臺灣人，卻不乏同情心，而且也沒有貴族氣息，當下就有了以身相許的愿望。

三

回到城里，雅英重新站在了講臺上，她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的風采。每天下了課，宋江都開著寶馬來接她。一段時間后，他們就形影不離了。宋江想早日完婚，他說他已經四十多歲了，不能再拖了。雅英說：“你都拖了四十多年了，再拖幾年又何妨。”宋江說：“我也不想拖這么多年，實在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另一半，現在找到了，我就有點心急如焚了。”宋江的步步緊逼，使雅英有點招架不住了，但她覺得還有兩件事沒有做，等做完了就完婚。宋江問她哪兩件事？雅英不肯說，但她又說，到時候就會知道。

晚上臨睡前，宋江照例是要親吻雅英，但雅英卻拒絕了，她說：“你滿嘴巴都是臭煙味。”宋江呆了一下，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煙味是臭的。宋江的煙癮很大，每天要抽三包，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煙味，感覺就像是從煙缸里浸泡出來的。雅英本就非常討厭煙味，剛接觸時，因為她的心情壓抑，苦悶，并沒有太注意宋江身上的味道。現在，她被這種味道熏得受不了，她就想勸他戒煙。

雅英說，“現在大陸很多場所都在戒煙，你干脆就不要抽煙了吧。”宋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戒煙是自覺自愿的，我這個愛好持續了二十幾年，突然要我戒了，我怎么會習慣？”宋江說，有一次，有個縣長請幾個臺灣商人座談，還請他抽煙。會議室里的墻上就寫著“禁煙”兩個字，宋江還有點不好意思吸煙。縣長馬上叫秘書把那兩個字撕下來。雅英說：“抽煙太多，會增加惡性疾病的機會。”宋江告訴雅英，他爺爺吸煙，活到了95歲。他爸爸吸煙，也活到了92歲。

雅英無語了。

有天晚上，雅英與宋江正喝咖啡，雅英接了個電話，朋友有事請雅英幫忙。雅英就與宋江趕過去了。這個朋友在肺科醫院上班，她的孩子想進雅英工作的學校讀書。雅英說：“這事一個電話就搞定了，還叫我跑一趟。”

朋友的辦公室墻上掛著幾幅肺部的CT照片。雅英說這些掛的東西干嗎用的？朋友說：“治療啊，這些人都有20年以上的煙齡，現在都患了肺癌，正住在病房里。”宋江不相信，說這是危言聳聽。朋友就帶他到病房去見一個人。這個人估計是沒有多少時間了，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有30年的煙齡。他對自己的嗜煙如命后悔莫及，眼淚汪汪地說：“人生沒有后悔藥吃，如果能重新選擇一次，我會選擇健康的生活方式。”

病房里幾個病人情況類似，一種死亡的氣息壓在人們的心頭，令人有窒息的感覺。宋江問一個病人：“吸煙真有這么可怕？”這個病人說：“我就是活教材，你還不相信？”病人被病魔折騰得苦不堪言，而且最可怕的是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魔鬼在向他招手……

宋江趕緊走出病房，他一分鐘也不愿呆在醫院了。他對雅英說：“太可怕了，我要戒煙，我的新生活才開始。”他緊緊握住雅英的手，仿佛一松手，幸福生活就離他而去。

原來是雅英為了讓他摒棄陋習，定下的計策。

四

宋江的另一個毛病是嗜酒如命。他喜歡喝酒。他的喜歡是平常人難以接受的。宋江一整天不喝一口開水，飯也吃得很少，只要有時間，他就抓一瓶啤酒在手上，有事沒事就咕嘟咕嘟喝幾口。他是把啤酒當水喝、當飯吃了。

雅英說他：“你這是在糟蹋身體，有你這樣喝酒的嗎？”宋江說：“啤酒是營養品，多喝點沒壞處。”雅英說：“任何東西過量都是有害的。”如果僅僅是喝啤酒，雅英也不會擔心，但是，每有請人喝酒，或者是朋友聚會，他就喝高度酒，而且是有喝必醉。宋江的事業越做越大，他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他卻不注意身體，這非常使人擔憂。

雅英勸了很多次，宋江都當耳邊風。宋江說，他自己心中有數，他會把握的，不用擔心。年底，宋江想請雅英到臺灣去見父母，然后在臺北把婚事辦了。雅英說：“那得先去見我爸爸一面。”宋江同意了。于是，他們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買了些禮品，滿面春風地去了。

然而，宋江沒想到雅英的父親已經患了老年癡呆癥。岳父年齡不算太大，才60歲，怎么會這樣呢？雅英見了爸爸的面，喊：“爸爸，我們來看你了。”她爸爸只會傻乎乎地笑著，連雅英都認不出來了。

宋江問：“是什么時候發病的？”雅英媽媽紀茹說：“去年還好好的，今年就不行了。”“怎么會這樣呢？”宋江問。紀茹說：“喝酒喝的唄。”雅英說，她爸爸是個見了酒不要命的人，每天都喝，把酒當飯吃，先是輕度酒精中毒，后來就發展成這樣了。

宋江是知道飲酒過量會造成酒精中毒，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飲酒過量的人會是這個樣子，他想，如果喝酒喝成這樣子，那還不如死了更好。

從她家回來，宋江觸動很大，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不會變成未來岳父的樣子。有一天，雅英陪他在路邊散步，遇見一個老婦人推著一輛輪椅車，車上坐了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雅英認識這個人，是她同學的哥哥，過去身體非常好，就因為常年喝酒過量，患了高血壓，還不注意，隨意喝，突然就中風，造成半身不遂。

中年人看著雅英卻不會說話了，嘴巴上掛著口水。老人為兒子擦去涎水，嘆息道：“造孽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看著白發人照顧黑發人，雅英不覺心一酸，拉著宋江走開。雅英把這個中年人的故事講給宋江聽了。

中年人叫李峰，是個水暖器材與建材制造商，生意做得非常好，身價過億。就在他雄心勃勃，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候，因為飲酒過量，一次醉倒后，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了……

這一個個活生生的事實把宋江震動了，他想了幾個晚上，然后向雅英保證，他要戒煙戒酒，如果做不到，就不結婚了。雅英說：“好，你如果做不到，我們就分道揚鑣。”

為了娶到雅英，宋江做出了艱苦的努力，兩個月后，他戒煙戒酒成功，于是，雅英與宋江一道踏上飛往臺北的飛機，在日月潭畔攜手走向紅地毯。返回大陸辦酒席時，宋江看見岳父正在與人對弈。宋江驚道：“怎么回事？”雅英笑說：“為了你戒酒，我爸爸扮演了一個老年癡呆者。”宋江沉吟道：“用心良苦呀。”雅英說：“一片冰心在玉壺！你理解就好。”

（責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