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2013年12月13日,河南省相關部門透露,因違規攔截處罰嚴重超載貨車而致使女車主服毒自殺的永城市公路局流動治超人隊7名執法人員將被移交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永城市政府及交通系統16名相關領導利責任人也被分別給予撤職、降級、記過等處分。對于這樣的新聞,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呢?
翁堅超(紹興市道路運輸管理處96520投訴服務中心主任)
A:聽到這則消息,我不禁感到有些震驚!難道我國的刑法是一根可以隨意拉伸的牛皮筋?河南這樣處理基層執法者的確是替女車主維權了,那執法人員的權利又該有誰來維護呢?這又是一起典型的輿論審判取代法庭審判的不理性事件。
看到這樣的新聞,不禁讓人想起了張高平在法庭上的最后陳述:“雖然你們在座的各位現在是大法官,大檢察官,但你們的子孫后代不一定也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遇上例霉事,被屈打成招,你們是什么感受?我希望你們出臺相關的合理政策,完善司法制度,不再出現我這樣的事。”
僅僅因為一個行政相對人試圖自殺,就需要如此多的執法人員被追究刑事責任,估計是因為輿論高度關注了此事。
我們不能否認,永城市公路局這樣的執法有點惡劣,有些人員(注意:不一定是現場執法人員,更多的是那些決策者)是應該被懲處!但無論如何嚴懲,也不應該有這么多人被追究刑事責任。何況,自殺的女車主最終并沒有死亡,也就是說事件的后果還不是特別嚴重!
即使該女車主自殺成功,我們也應該分析公路局治超人員的具體責任,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隨便追究執法人員刑事責任,更不應該有這么多人承擔刑事責任。畢竟,女車主是自殺不是他殺,她不是被7名執法人員一起故意殺害!每一個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執法人家背后都有一個家庭!
現在,永城的司法機關順應輿論需要,對永城市公路局流動治超大隊下狠招,對于這樣追究刑事責任,如果輿論再次嘩然,或者,這7名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執法人員家屬來一次集體自殺造成轟動效應,那我們是不是又該追究7名檢察官、法官的刑事責任呢?這顯然是極其荒唐的呀!學過法律的人都知道,刑法是利用國家權力實施的強制性社會規范,違法的最嚴重后果就是追究刑事責任。因此,刑法是所有法律的“后盾”和“最后一道防線”。然而,在永城,我們這道最后防線已經悄然前移到第一道防線,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現象。
在追究刑事責任前,應該還有很多種責任追究方式:群眾指責、輿論批評、黨紀處分、行政處分等。在一個法制健全的國家或地區,行政執法錯誤并不可怕,因為它有很多有效的救濟途徑的,例如行政復議、行政訴訟或者向上級部門投訴,向糾風辦反映,向媒體投訴等,這些渠道都可以糾正錯誤、賠償損失。如果車主的行為的確違法,那么,行政機關給予相應的處罰也是應該的,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因此,如果行政相對人認為自己受到了冤枉和委屈,他完全可以選擇尋求這些救濟途徑。
假如在永城,所有法律救濟手段已經完全失效,行政相對人只能使用自殺的方式來進行維權,那說明永城的司法系統已經腐敗、混亂到極點、如果真的是這樣,永城市公路局的亂執法根本不算什么,此時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應該是該地區的黨委、政府領導而不是公路局幾個具體的執法人員,也就是說:如果真的司法救濟途徑全部失效了,那永城女車主的自殺也不是公路局治超執法人員逼的,而是當地黨委政府逼死的,是被社會體制逼死的。
假如永城市的司法救濟手段是有效的,那么。對于這個女車主的自殺行為,我們完全不應該予以任何同情。因為她的自殺或者是因為她不能正確面對自己的違法后果而導致,或者是由于她對法律的愚昧無知和對司法的不信任所致,無論哪個原因都是她咎由自取!
更何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第五十四條規定:“公務員執行公務時,認為上級的決定或者命令有錯誤的,可以向上級提出改正或者撤銷該決定或者命令的意見;上級不改變該決定或者命令,或者要求立即執行的,公務員應當執行該決定或者命令,執行的后果由上級負責,公務員不承擔責任;但是,公務員執行明顯違法的決定或者命令的,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即使永城市的治超執法的確混亂,畢竟他們還是屬于執法行為,根據該條法律的規定,一線執法人員的法律責任應該大大減輕直至免除,應該追究責任的只能是個剮的決策者,一線執法人員最多只能承擔行政責任或者是黨紀處分,絕對不應該大批人員被追究刑事責任。
筆者也曾經聽說過三件真實的事:
第一件事:多年前,浙江省某縣運管所查獲一輛黑車,車主爬到該運管所的空調外機上,揚言要運管所立即無條件放車,否則就自殺。該所領導不予理睬,該黑車司機在空調外機上凍了幾小時后,主動請求運管所職工將其解救下來。他下來后告訴執法人員:你們不怕惹上事嗎?如果我真跳下來你們怎么辦呀?其實,該所領導之所以敢于放任他跳樓,因為該領導早就知道該司機已經多次在其他地方表演過。他跳樓只是想以自殺為手段,來逼迫運管所放車罷了。
另外一件事也是發生在浙江省某縣級市,該市運管所查扣一輛黑車后,黑車司機公然跑到市政府大樓上,揚言跳樓自殺,該市領導因此強令該市運管所將此黑車免罰放行。該司機在取走其被扣車輛后公然宣稱:“其實我根本不想跳樓!我知道只要我把事情鬧大了,你們就不敢對我怎樣。如果你們敢再抓我,我還去市政府跳樓!”正是因為市領導害怕行政相對人自殺會被追責,選擇無原則退讓,導致我們的法律只能針對老實人有效,對于真正的違法者卻軟弱無力,法律的嚴肅性蕩然無存!“嚴格執法”對這些違法者已經成為一句空話、一個笑話。
第三件事也發生在多年前;某運管處查扣一輛黑車,該黑車司機趁人不備,跑到該處6樓,坐在陽臺邊緣,然后自己撥打了119、120和報社,他承認自己的確是黑車,但無錢接受處罰,想要自殺。最后,執法人員設法將其勸下后,行政處罰還是照常進行,這次跳樓秀失敗了。
“自殺秀”見多了,基層執法人員對于一些自殺表演早就麻木。這種麻木不是基層執法人員本身麻木,實在是因為這些自殺秀害了執法人員的價值觀。如果對所有的自殺秀都高度重視,那么,基層執法已經完全無法執法,哪怕你罰任何人一元錢,當事人都可能采取自殺的方式予以維權。這是·種多么可怕的社會現象。我沒有去過永城,我只是從新聞中聽到片言只語,但我可以猜測:基層執法一線執法人員中,多數都是那些沒有門路、僅憑考試進入執法隊伍的窮二代,他們在執法一線工作只是為了生存,他們同樣是值得同情的。
事發不久,交通運輸部針對此事專門召開了一個電視電話會議,要求各地規范執法。就在這個傳達會后,筆者就聽說南方某地級市道路運輸管理局一位年僅50歲的副局長向該市交通運輸局提出了辭職申請報告,辭職的公開理由是符合《公務員法》規定的“工作年限滿三十年的”條件,其真實理由就是因為該副局長分管法制、稽查,永安服毒事件處理結果讓其感覺到了基層執法的危險性,“提心吊膽的日子過怕了”。
不打擊黑車怕追究瀆職罪,打擊黑車怕車主自殺。打擊黑車時有獎舉報被媒體質疑成釣魚執法,著裝執法簡直是與虎謀皮!這些現象就是基層運管機構執法現狀的真實寫照。
當黑車被查處時,車主必將面臨上萬元的經濟處罰,黑車司機要自殺是極其普遍的,這些自殺者分三類:第一類,大多數人只是裝裝樣子,給執法人員壓力,以謀求從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第二類是當事人認識到違法,只因為家庭經濟困難無法承受高額罰款而選擇自殺;第三類則是那些的確被冤枉,想通過自殺方式來證明清白的。
無論哪一種情況,行政相對人的自殺,都不應該隨便追究執法人員的刑事責任。對于第一類自殺,其行為已經擾亂社會秩序,應該對自殺者予以治安管理處罰,同時對其違法行為應該從重處罰;對于第二類,我們在道義上應該予以同情,但在執法過程中不應該因為其經濟承受能力較低而降低處罰標準;對于第三類的確被冤枉的,我們可以在道義上予以支持,對錯案人予以責任追究,但這個追責僅限于行政責任而不是刑事責任。畢竟,自殺,是自殺者對生命的漠視而不是執法者強逼。如果我們對自殺者關愛過度,會誘導更多的行政相對人采取自殺的方式進行維權,最終將導致更多的人自殺身亡。
千萬別以關愛自殺者的名義誘導更多的人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