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幸福給你看

1

雖說好了不打擾老人，3天后，還是忍不住去看了老爸和周姨。

他們剛吃過早飯，神采奕奕，紅光滿面，衣著干凈整潔，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條。老爸正拿著抹布擦桌子，周姨在廚房洗碗。一答一聊地說些家常話，笑眉笑眼，使我感覺很溫馨，幸福。這是他們的新婚，老爸今年72歲，周姨70歲。一年前，倆人在老年俱樂部相識，自由戀愛。老爸老了老了，能這么看得開，把生活過得這么舒暢，有滋有味，叫我這個做女兒的當然開心快樂。

我去之前沒有打電話，對突襲的收獲很滿意，倒是老爸聽到開門聲，見我進來，驚了下，問怎么了？我說沒事，過來看看您老不行呀，有了老婆忘了閨女。老爸哼哼笑著，依舊低頭擦他的桌子。我蹭過去小聲問他怎么樣？他瞇眼瞪我，“拿你老爸開涮?！?/p>

“哪有呀，是大哥讓我過來看看?！边呎f邊心里暗笑。的確如大哥所說，老爸的精神狀態非常棒。他再三叮囑我，別有事沒事地去打擾他們，給他們自由生活的空間。我還是不放心，察言觀色，東看西瞅，茶幾下放著兩副撲克，隨口問：“您倆玩撲克了？”周姨笑著答：“閑著沒事，瞎玩了，你爸昨晚上還贏我錢，贏了我五六塊，今天讓他去買菜?！彼麄冋f這話時，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就像兩個快樂的孩子。難怪人們說老變小，人老了會變得跟孩子一樣，原來是和孩子一樣單純的快樂。看到他們那么和睦，我吊了好陣子的心才終于放下。

長長地出口氣。老媽過世的早，是老爸將我們兄妹倆拉扯大，大哥又遠在省城，這些年來，只有我和老爸相依相伴。直到嫁出去，還是整天膩在老爸家里，惹得愛人常笑我有“戀父情結”。

2

周姨送我們父女倆一起出來，老爸要去買菜，我陪著他，菜市場不遠，就在十字路口的左邊。我邊走邊挽著老爸的手臂，悄悄問他，周姨是不是也這樣挽你。老爸還是哼哼地笑了兩聲，認真地說：“過日子嘛，過的就是個開心，開心了，那些不快樂就過去了。”

我點點頭，仰著臉，笑盈盈地看他。讓他看著我的笑臉。我們笑著，在明媚的陽光下，開開心心地挑菜、買菜，聽老爸一遍遍地說著周姨喜歡吃的菜，喜歡喝的粥，聽得津津有味。很用心地幫老爸尋找周姨喜歡的紫莧菜。周姨做的莧菜很好吃，無論清炒還是涼拌，老爸第一次帶我去看望她的時候，她就給我做的莧菜炒飯，笑瞇瞇地說：“你爸說你喜歡吃炒飯?！?/p>

對周姨，談不上有多喜歡，但也不討厭。所以，對他們的事情，始終默許著。直到他們結婚。小姑媽強烈反對，嫌周姨沒有退休金，靠老爸養活。我和大哥始終沒言語過。

只要老爸開心，只要他愿意。

我幫老爸提著菜，送他到樓下，說不上去了。他接過菜，說，行，你快回去吧，中午給文軍做點好吃的。

看著老爸上了樓，我轉身回家來，像老爸所希望的那樣，我準備給文軍做他喜歡吃的香蕉魚塊和香根牛肉絲。已經好長時間了，我不曾好好地給他做過飯，說過話。

所以，中午他匆匆回來，快速地換了衣服，準備進廚房時，霎時，怔在客廳。他聞到了濃郁的菜香味，那么熟悉，甜美，當年為了做他喜歡吃的香根牛肉絲，我做了無數遍，他亦品嘗了無數遍。那時的我們，整日里深情款款，如膠似漆，誰能料到，會有一天，傷痕累累。

如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定然不會相信，他會和別的女人有染。在我懷孕期間，他和那個同辦公室的女人頻繁來往，拼車，拼購，然后拼到夜里不睡覺，上網，聊天。我就站在他身后，看著她熱辣辣的甜言蜜語翻滾在桌面。

直到他猛然回頭，震驚地盯著我，我壓抑著內心的波瀾壯闊，一字一句地說：“信不信，我比她的文字更好，更能挑逗人……”

我若無其事地坐在電腦前，登陸QQ號，找人聊天，當時已懷孕5個月，他一把抱住我，我才感到心痛欲裂，才淚如泉涌，喉嚨哽結得說不出話來。

天一亮，我就無比堅決地回到了老爸家。直到孩子出世，直到孩子3歲，直到老爸結婚前……我才又回來這個家。

3

突然有那么一個午后，出來衛生間，看到睡在沙發上的老爸，朦朧的光影里，他的頭發全白了。原本那么爽朗寬闊的男人，從小到大，他總是嘻哈哈地教導著我們，開心，快樂地生活。即使經歷了很多苦難，重重不堪，我們都一起樂觀地走過來。尤其是常常拿他的一頭黑發引以為傲，說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想得開，看這頭發黑得多亮。

回來，不過月余，他的頭發就為我白了。

我知道的，全是因為我。老爸雖然什么也沒說，每天買魚熬粥地為我加營養，父女連心，他的心思，我怎能不懂。只不過，我陷進自己的悲怨里，忽略了老爸的擔心和一天天變白的頭發。而這一刻，這一頭的白發，如同一枚鋼針，直刺進我的心，強烈的痛，撕扯著我，我知道，我必須堅強起來，老爸已經為我付出得夠多，我不能再讓他為我操心。

文軍晚上過來的時候，我沒有特意回避他。

他是孩子的父親啊。這不僅是老爸的想法，也是我的心思，我希望，慢慢地，心會撬開一絲琉璃的縫隙。畢竟，我們是那么深愛著，我的疼，也痛在他的眼里心上。

直到現在，老爸和文軍的關系一直很好。孩子出生后，被這兩個男人悉心照顧著，寵愛著，懷抱著柔美的嬰兒，心被充盈得滿滿的，感覺很好，常常忘了那些不快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充滿孩子的歡聲笑語。

4

老爸一直幫我們帶著孩子，孩子上幼兒園后，他才有了空閑，逛公園，下象棋，參加老年俱樂部的活動。

認識周姨后，他的生活過得更加豐富多彩。我和周姨也相處得很好，她對老爸也是體貼入微，每次過去看望他們，冰箱里的東西總是滿滿的。周姨說：“你爸愛吃三鮮餡餃子，我就提前配好餡，和好面，擱冰箱里，他什么時候想吃，我們就包?！边€說老爸愛喝豆漿，她就每天早晨打豆漿，只要老爸喜歡吃的她都盡量去做。放心吧，她說，我的廚藝肯定能讓他滿意。周姨笑哈哈地說，是個心直口快的老太太。我很感激她，陪伴著老爸，看著老爸日益地幸福和快樂著，真是難以想像，當初我們長大后，一個個離開，剩老爸一個人在家時，是多么孤苦和凄涼啊。

尤其是病了痛了的時候，身旁沒個人。

就像去年的暑假，我和愛人帶孩子到青島玩，老爸夜里胃疼，繼而犯病，大哥那么遠，根本指望不上。他也沒給我打電話，直接給周姨打了個電話。等到我們一周后從青島回來，他已經在周姨的幫忙下住院了。

待我匆匆趕到醫院時，周姨笑著說：“沒事了沒事了，我自己一個人騎著三輪車就把你爸帶到醫院來了，你們忙你們的，不用操心，我能照顧他。”

整整半個月，兩位老人在醫院相處得其樂融融，周姨還把家里的鍋碗瓢盆拿了來，等醫生下班后，在病房里做著吃。有次晚上過去，兩位老人正煮掛面，一個說放雞蛋，一個說太麻煩，差不多放根蔥就行了。雖然只有一個病床，他們輪著躺，相互體諒，照顧，不叫我們陪床。那時，望著他們融洽的一言一行，心頭一陣酸澀，也有感動，為他們之間那分真摯樸實的情感。雖然他們在生命最后的歲月里才相識，不是原配夫妻，但也是多么體貼入微，不比我們這些整日里號稱著“愛”的年輕人差。從他們身上，我更深地體會了什么是相濡以沫，彼此恩愛。

我沒有理由不支持他們在一起，而大哥也熱烈地贊賞這段夕陽情。我以為，他和我一樣。直到春節時，大哥回來，給他大談特談老爸和周姨有多幸福，他才慢悠悠地說，我都知道。原來，老爸結婚前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了我的情況，念叨我心頭始終有疙瘩，不肯跟文軍回去。所以他說，兒子，我想了一個辦法，乘我有生之年，幸福給她看。

喲，老爸呀，原來您老這么深不可測。幸福確實是可以感染的，我一定也會幸福給您看。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