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街頭“行走的新娘”，冬天里的生命熱望

尤志龍

2013年初的南京街頭，天寒地凍。一個漂亮女孩穿著婚紗一邊翩翩起舞一邊高聲吟唱。各種質疑、驅趕鋪天蓋地而來。但女孩不管不顧，風雪中，凄風中，她兀自輕歌曼舞，泣血吟唱。女孩想干嗎？這個南京城里“行走的新娘”背后隱藏著什么感人的故事？她又能否撼動這個如鋼筋水泥般寒冷堅硬的冬天？

左文1989年出生在江蘇興化。2012年6月，她從南京藝術學院舞蹈專業畢業，靠接排舞蹈演出為生。

2012年11月底的一天晚上，左文正在準備第二天到長沙的演出，母親打來電話告訴她：“你表弟媳楊丹被確診為直腸黏液淋巴癌。”左文心里“咯噔”一下，那個如水般溫柔的天使女孩，厄運如何忍心纏上她？左文與舅舅的兒子朱曉軍都是家中獨生子，感情甚好。朱曉軍1991年出生，中專畢業后，開了家副食品店。2012年正月，朱曉軍將初戀的楊丹娶回家。結婚那天，左文當的伴娘。兩個女孩一見如故，成了最好的朋友。婚后，楊丹孝順、勤快能干。楊丹的公婆，身體不好，為生計，左文近80歲的外公外婆在家門口擺個臭豆腐攤，賺錢養家。楊丹下班后，就幫老人忙前忙后，直到深夜。左文從小由外婆帶大，楊丹的孝順讓她愧疚而感激，每次去探望老人，她總是拉著楊丹的手：“妹，謝謝你替我盡孝。”楊丹總是羞赧一笑：“姐，這是應該的。”那么憨厚可人。楊丹小兩口收入也不高，但她總用微薄的收入把家人生活調劑得十分溫馨，可她卻舍不得添置衣物。唯一值錢的衣服，就是那件結婚的婚紗，是她花200元在蘇州婚紗批發市場買的。

2012年10月，楊丹突然腹瀉不止，到興化市人民醫院檢查，結果被確診為直腸黏液淋巴癌！這個噩耗，把一家人擊垮了。之后，朱曉軍帶著楊丹住入上海長海醫院進行治療，幾個療程下來，家里的積蓄花光了，還借了十幾萬。然而，楊丹的病情并沒有得到控制，醫生建議必須進一步做化療，等穩定后再做直腸切除手術！得知楊丹病情后，左文曾幾次去上海看望她。每次見到左文，楊丹蒼白的臉上總是笑靨盈盈，還語氣歡快地問她：“姐，我是不是看上去還不錯？等我好了，我能不能跟你出去逛逛！”左文應允著。走出病房，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這個才結婚一年的小新娘正飽受折磨，卻在親人面前裝得如此輕松。左文抱住表弟：“沒到那一步，姐姐想辦法。”

從上海回南京后，左文腦海里始終浮現楊丹的笑靨和束手無策的表弟，她想幫幫他們，可她演出費微薄，如何在最短的時間里籌到這筆錢？左文的心如同壓了一塊巨石。這時，她在一個地下通道看見一個抱著吉他賣唱的男孩，左文心里一動：“我可以賣唱獻舞幫楊丹籌錢呀！”為了更好地引起人們的關注，她決定穿上楊丹的婚紗，用最直觀的方式，呼吁人們救一救這個剛嫁人就遭此厄運的小新娘。

打定主意后，左文返回興化，來到舅舅家，怕親人阻撓節外生枝，她趁舅舅和舅媽燒飯時，偷偷從楊丹的衣柜拿出婚紗和一張楊丹的婚紗照，放在挎包里。

隨即，她返回了南京。左文買來一臺音響，將表弟弟媳的婚紗照放大，鑲嵌在一個相框里。她將楊丹的情況，寫在一張海報上，準備停當，2013年1月的一個周末大清早，她穿上了弟妹的婚紗，先來到了仙林大學城的一處廣場。此時的南京，已入寒冬。那天，天氣陰沉，寒風凄厲。一陣風吹來，她凍得直哆嗦。但她還是咬牙找了一處空地，將音響放好，再將照片和海報擺在地上。隨即，她脫掉上身的薄外套，開始深情地唱了起來。很快，很多人聚攏而來。左文第一站選擇大學城，是考慮到這里年輕人多，容易取得他們的信任。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人們根本不相信她。有個女大學生看后，刻薄地點評說：“這么冷的天穿婚紗還不如穿袈裟呢，更好騙人。”有的作“恍然大悟”狀：“學舞蹈的啊，作秀！為走紅不擇手段。”……左文從小被父母寵愛，打小在舞臺上習慣了絢麗燈光和掌聲的包裹，如今竟受到這般“圍攻”，她委屈得眼淚在眼里直打轉，但她又不知跟他們如何解釋。這時，聞訊而來的廣場保安，二話沒說就直接下起“逐客令”。左文顧不上擦眼淚，狼狽地收拾好東西，向廣場拐角走去。到了一處空地，她看保安沒跟來，就又擺開攤子，邊跳邊唱。可隨即，保安又出現了，左文只得再次打包，拖到一個公交站旁唱了起來。這次雖然沒有人再趕她，但依舊沒人相信她。

那天，一直堅持到回南京市區的最后一班公交車，左文也一無所獲，連一分錢也沒籌到。回到住處，她累得渾身像散了架，然而，卻又根本無法入睡。她腦海里全是楊丹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她騰地爬起來，又到網上查找其他可以演出的場所。楊丹的病一刻也不能再拖，她沒有時間沮喪和難過。

第二天一大早，左文來到了仙林大學城的山水風華小區。可沒想到，左文擺攤開唱不到五分鐘，一位大爺就跑過來：“誰讓你在這兒賣藝的，趕緊走！”左文向他說明情況，老人聽完，態度卻越發兇狠：“你的騙術太低了，殘疾人我都不信，還信你？你走不走？我喊保安了！”看著老人滿臉的鄙夷，左文的淚奪眶而出，她沒有再解釋，而是一邊拖著音響，一邊唱著往外走。旁邊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奶奶看見了左文臉上的淚，大聲地說：“姑娘，別怪我們，現在騙子太多了。我們被騙的次數太多了。”這句話讓左文幾天來的酸楚、委屈齊齊涌上心頭，卻也讓她看到希望：人們不再輕信，是因為被騙得太多，那只要自己堅持，就一定能贏得信任。

信任需要堅持。左文決定還從仙林大學城開始，每天換一個地方，一步步唱到南京市區。雖然每到一個地方，她與前面的遭遇一樣，仍舊得不到信任，仍舊被驅趕。但她咬牙堅持著，哪怕暫時一分捐助也得不到，但她堅信，只要等大家相信她了，愛心就會如潮水般涌來。于是，受委屈了，她擦干眼淚，又開始唱。被趕走了，她就換一個地方。天冷，她就一邊跳一邊唱……

漸漸的，有的人開始相信左文了，不少人開始三元五元的為楊丹捐款。左文為表弟媳賣藝的照片、視頻被一些好心人發在論壇上，有人在網上稱她為“行走的新娘”，還有人呼吁大家再遇到她時，幫她一把。朱曉軍也從醫院返回信息，說不少熱心市民打電話到醫院辨別真偽，說如果是真的就捐款。這些訊息，告訴左文，她的努力開始見效了，她更有信心了，為了給自己鼓勁，她還將自己每天的經歷都寫在微博，她封自己為“無敵金剛”，為自己加油！就這樣，左文終于唱到南京最繁華的新街口。那天，天空忽然飄起了雪，左文背著行李，轉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在一個無人看管的小廣場，找到一個可以落腳唱歌的地方。這次，左文穿上婚紗，唱起張惠妹的《姐妹》，她每唱一段，就向行人講述一遍楊丹的故事：“她是一個比我還漂亮的女孩，比我還年輕，她剛剛結婚一年，我穿的就是她的婚紗……”左文在風雪中的瑟瑟起舞，那如歌似訴的演唱，讓很多經過她身邊的人動容。于是，大家你5元，我10元紛紛捐了款。一位阿姨走過來，將買菜剩下的5元錢都給她。半個小時后，她又騎著自行車折回，給左文送來1000元，左文感動得淚流滿面，這是她“行走”以來，得到的最大一筆捐款，也給予她最大的鼓勵。endprint

第二天，左文再次出現在新街口，她決定在這個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引起人們對楊丹的更大關注。然而，沒想到，左文很快就被幾個流浪漢盯上了。當晚11點，她剛剛收工，在通過新街口一個地下通道時，幾個流浪漢圍住她：“把你弄到的給我們！”左文嚇傻了，連忙把身上的錢交了出去。流浪漢拿到錢，一哄而散。左文又怕又氣，眼看為弟媳籌錢的計劃正在實現，卻被這幾個無賴中斷，她蹲在地上號啕大哭。當晚，左文步行近兩個小時才回了家。回家后，悲憤難當的她在微博上寫出這段經歷，朋友們得知后，紛紛打來電話，有的愿意陪她一起賣唱，有的在網上號召大家幫幫好。左文一個叫楊淼的高中同學，在南京一家公司做電腦銷售。第二天，他就辭去了工作，做起她的“護花使者”，幫她一起募捐拯救楊丹。看到人們的反應，左文喜極而泣。

之后，左文白天繼續接演商演，晚上和幾個朋友一起在新街口募捐。她繼續唱歌跳舞。南京的天氣越來越冷，左文依舊堅持穿著婚紗演出，她唱累了跳累了，同學再接過話筒接著唱。由于用嗓子時間太長，左文的喉嚨長期腫脹，她就靠吃喉片和消炎片來緩解。很快，南京市民通過網絡視頻，都知道了“行走新娘”的故事，越來越多的人知曉她的故事，曾被全國媒體廣泛報道過的、南京著名“鷹爸”何烈勝，特意將左文請到他的公司為員工表演，“鷹爸”不但為楊丹捐了一筆數目不小的善款，還贈送了不少住院病人急需的物品。

2013年2月8日，左文將自己募集到的第一筆捐款共計2萬元，打給朱曉軍。朱曉軍早從網上看到表姐為他所做的一切，他感動得眼淚直流。幾天后，左文又接到母親和外公外婆的電話，他們哭著求左文多穿點衣服。左文安慰他們說現在不需要穿婚紗，她穿著羽絨服又唱又跳，他們這才放心了。

瞞著親人們，2013年春節過后，左文又開始她的婚紗募捐之旅。2013年4月19日，在左文的募集和親朋好友的捐助下，楊丹籌齊20萬治療費用，在上海長海醫院做了腸切除手術，在重癥監護室進行了各種抗感染治療后，2013年5月份，她被轉入普通病房，這也意味著手術宣告成功。隨后，楊丹又開始了一系列化療。楊丹挨過最難的關口后，左文的生活回到過去的軌道。她一邊進行演出，一邊幫表弟開了家電子產品的網店，等進入正軌后，交給表弟打理。

2013年10月17日，在左文的鼓勵中，楊丹最后一次化療結束，回到興化調養。這天晚上，左文把她和弟媳穿婚紗的照片分別都貼在微博上，感謝所有關心她和弟媳的人，她還鄭重承諾，等楊丹身體治愈，兩人會一起穿著婚紗做一次公益旅行，幫助更多的直腸癌患者，以感謝所有熱心人對“行走新娘”的呵護！

[編后語]?在此文發稿前不久，楊丹還是沒能掙脫厄運對生命的殘酷限定，永遠離開她深愛的親人朋友和這個無比美麗的世界。左文回到興化開了一間翩翩起舞培訓室，她要留在親人身邊，替楊丹繼續呵護他們。她會替楊丹繼續翩翩起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