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繼光+張晁賓
【內容摘要】:當代社會,媒體輿論監督是輿論監督的核心部分。在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進程中,傳媒輿論監督理應遵循三個基本原則:第一,守土有責,既守住陣地,監督到位,不缺席、不失語,又守住邊界,不借輿論監督開展“權力尋租”;第二,介入有據,只對已然發生、證據確實的事實展開監督,只對行為的濫用乃至違法進行監督;第三,嚴肅對待輿論監督,遵循適度原則,不夸大、不枝蔓,不能將其娛樂化。
【關鍵詞】:依法治國 法治 傳媒 輿論監督 權利 娛樂化
輿論監督是社會民主監督的重要環節,它是指公眾在充分獲取信息的基礎上,借助一定的組織形式和傳播媒介披露信息、發表意見,在觀點爭論和沉淀的基礎上形成輿論,并利用輿論的力量對監督對象實施監督。在當代社會,輿論監督主要通過新聞媒體的監督來實現,媒體輿論監督由此成為輿論監督的核心部分,媒體輿論監督通常是指媒體接受公眾的委托,運用自身擁有的豐富傳媒資源,通過披露事實、傳播信息、表達意見的方式形成新聞輿論,達到針砭時弊、抨擊不公、遏制腐敗等效果,并促使其改正或完善。
鑒于輿論監督特別是媒體輿論監督在社會發展和進步進程中具有重要作用,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對于傳媒在依法治國中的輿論監督職能發揮提出了明確要求,主要體現在下面兩段話中——
其一,“加強黨內監督、人大監督、民主監督、行政監督、司法監督、審計監督、社會監督、輿論監督制度建設,努力形成科學有效的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體系,增強監督合力和實效。”
其二,“規范媒體對案件的報道,防止輿論影響司法公正。”
當下,我國實施依法治國方略,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傳媒的輿論監督活動無疑也應納入法治的框架內,為此,筆者認為,傳媒輿論監督理應嚴格遵循以下三個基本原則,確保自身的輿論監督行為符合法治規范,既能充分應有的社會職責,也不僭越邊界,干預其他權利或權力的正常行使。
基本使命:守土有責
傳媒在輿論監督活動中要真正做到守土有責,應該堅持兩個基本準則:第一,守住陣地,積極履行應有的社會職責,監督到位,不缺席、不失語;第二,守住邊界,不利用輿論監督的使命牟取個人私利和小集團利益,不借輿論監督開展“權力尋租”,不因輿論監督損害他人權利或妨礙公共權力的正常行使。
傳媒要牢固守住輿論監督的陣地,基于一個最基本的原理,在輿論監督的進程中,公民是授權者,而傳媒是公民的委托才得以行使此項權利:“輿論監督應該是人民群眾意志的體現。人民群眾授權給新聞媒體,新聞媒體從人民利益出發,掌握報道對象的采訪權、報道內容的選擇權、報道力度的控制權。新聞媒體對輿論監督主體的代表性,體現于新聞媒體的性質以及它在監督過程中與作為輿論監督主體的人民群眾的聯系。”①其他學者也作出了類似的闡述:“現代民主政治對權力運作的要求是公共權力要具有公共性和透明度。人民以其知情權和言論自由權參與國家政治活動,并監督公共權力的運作,而把二者結合起來,靠的就是公眾傳媒,靠的就是輿論監督。”②
由于傳媒是接受公眾委托才得以開展輿論監督,因而輿論監督對于傳媒來說不僅是權利,更體現為一種責任和使命,因為它們有職責幫助公眾切實實現監督權利,對于這一點,法學和新聞學領域的專家都作過專門的論述。法學專家從權利配置的維度分析道:“社會之所以將初始權利配置給了他們,并不是由于他們個人有什么天然的優越,而是社會為了避免一種更大的傷害;他們應珍惜這種自由和理解自身的責任,應當格外注重職業道德和道德自律,這并不是要限制他們的權利,而恰恰是為了更好地行使這種自由權。”③新聞學專家則從傳媒輿論監督與司法公開的角度進行了一番邏輯梳理:“如果說,司法公開對司法機構來說是一種義務性規范的話,那么對新聞媒體來說,就是一種授權性規范,即國家將對司法工作情況的采訪報道權利授予新聞媒體,讓它們代群眾了解并公開報道司法工作信息,行使對司法工作的知情權利。”④
應該說,《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進一步明確了傳媒開展輿論監督的使命感,決定中指出:“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現象比較嚴重,執法體制權責脫節、多頭執法、選擇性執法現象仍然存在,執法司法不規范、不嚴格、不透明、不文明現象較為突出,群眾對執法司法不公和腐敗問題反映強烈;部分社會成員尊法信法守法用法、依法維權意識不強,一些國家工作人員特別是領導干部依法辦事觀念不強、能力不足,知法犯法、以言代法、以權壓法、徇私枉法現象依然存在。”對于這些妨害社會公正實現、損害群眾利益的行為,傳媒無疑應自覺肩負其輿論監督的職責,傳統主流媒體尤其是極具強勢地位的黨報、電臺、電視臺更要始終充當輿論監督的領頭羊。
守住陣地意味著傳媒特別是傳統主流媒體要在重大輿情事件面前敢于發聲,及時發聲,牢固占領輿論監督的主陣地,掌握輿論引導的制高點,而不能輕易放棄輿論監督和輿論引導的責任。目前,我國進入社會轉型期,各種社會矛盾逐步凸顯出來,面對如此情勢,許多傳統主流媒體采取了保守、求穩的思路,在一些重大社會事件上跟進不及時,有時甚至集體“缺位”“失聲”。而近年來新媒體發展迅猛,迅速形成了強大的輿論監督力量,甚至在某些事件中擔當了輿論監督中堅力量的角色,公眾通過社交媒體發布信息,在網絡上展開觀點碰撞和匯集,進而形成輿論,而傳統主流媒體卻失去了輿論監督進程中應有的主導地位。它們被新媒體拋在身后,謹慎地擔當著跟隨者的角色,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新媒體輿論監督的腳步,不僅未能充分發揮獨立的輿論監督功能,更遑論輿論引導了。此外,一些傳統主流媒體一味“求穩”,對于涉及本地的重大輿情不敢及時反映,而是強調與當地官方的步調嚴格保持一致,某些問題若官方不作回應,這些傳統主流媒體便采取“鴕鳥政策”,面對網絡上已然沸騰的輿論仍置之不理、視而不見,錯失輿論監督和引導的良機,更引起公眾的不滿。在《決定》出臺的大背景下,傳媒特別是傳統主流媒體應當強化輿論監督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主動加強輿論監督工作,占領輿論監督的主陣地。
守土有責,同時要求傳媒準確厘清輿論監督的邊界,不逾越邊界。如前所述,輿論監督是公眾委托傳媒開展的行為,這一前提決定了傳媒在輿論監督進程中不能公器私用,利用輿論監督牟取個人和小團體的私利,但在現實生活中,個別媒體將輿論監督權利異化為“權力尋祖”,打著“輿論監督”的幌子,行新聞勒索之實,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這種行為必須堅決制止。實際上,正當的輿論監督與新聞勒索有明確的界限,只要傳媒機構和新聞從業者個人沒有私心,在輿論監督過程中不謀求私利或小團體利益,“權力尋租”的情形便不會發生。此外,法治框架下的輿論監督過程也要充分尊重其他公民、組織和機關的合法權益,不能因為輿論監督出于正當目的,便在實施過程中隨意損害其他公民、組織和機關的合法權益,這也是一個重要的邊界。
邏輯起點:介入有據
傳媒輿論監督作為一種強有力的社會監督,必須追求自身的合法性、正當性,因而傳媒在輿論監督介入方面必然要堅守嚴格的邏輯起點,確保自身行為擁有充足的法理依據。筆者認為,傳媒輿論監督介入的邏輯起點至少應遵循兩點:第一,只對已然發生、證據確實的事實展開監督,不因想象或猜測而進行監督;第二,不對合法的權利或權力行為實施監督,只對行為的濫用乃至違法進行監督。
第一個原則,根源于輿論監督權利的“防衛”本質。對于這一點,法學家作過明確的判定:所有公民權——政治自由,無論消極的還是積極的自由,都可以歸入防衛權范疇。防衛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事先的防衛,另一類是事后的救濟。在政府已發生濫權或侵權行為時,公民和社會組織有各種權利和救濟渠道,來抵抗、制止政府的侵權行為和貪腐行為,補償或賠償公民和社會組織的損失。從公民的政治權利角度來說,實現權利救濟的主要方式是:運用公民的拒絕權或抵抗權,抵制政府的惡法或不法行政行為;運用公民和媒體(包括互聯網)的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權利,形成強大的社會輿論,促使或迫使政府接受公眾正當合理的訴求;運用憲法確認的公民批評、控訴和申訴的權利,通過上訪、訴愿、向司法機關投訴,向人大反映,通過社會組織提起公益訴訟,直到依法組織集會游行示威,以制止、糾正政府的不法行為。⑤新聞傳播學者也作過類似的闡述:媒體的輿論監督既然是為公眾立言、代公眾參政,那媒體與公眾之間似乎也存在某種契約關系,公眾將參政的權利部分委托給媒體,媒體的輿論監督就是此種權利的運作,而且此種權利是一種防衛性的,并非是進攻性的權力。⑥
正因為輿論監督是事后的防衛性權利,注定它不能憑想象或猜測而產生,而必然依附于一定的事實或根據。換言之,公民不能因為自己的申請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處理而對行政執法機關展開輿論監督,也不能臆斷自己提起的訴訟可能無法得到公正審理而對法院提出輿論監督的要求,因為“可能”是個人基于想象或猜測的一種判斷,而非事實,既然對方還沒有作出有損公民合法權益、損害社會公平正義的行為,公眾自然不能開展輿論監督,對尚不存在的行為進行抨擊和披露。
其實,這個原則也是反擊“輿論審判”或者“媒體審判”最直接、最充分的理由。我國知名新聞傳播法學專家魏永征教授認為,媒體審判最主要的特征是:“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案情作出判斷,對涉案人員作出定性、定罪、量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結論。”⑦由于我國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在法院依法作出判決前,案件的定性、定罪、量刑以及勝訴或敗訴都處于不可知的階段,傳媒僅憑自身或他人的個人判斷、乃至個人好惡就對此下定論,甚至以此為依據展開輿論監督,完全是一種主管臆斷,沒有任何確切的根據。
為此,傳媒對于司法活動的監督應堅持事后監督,其優勢很明顯:此刻審判活動已經完結,相關信息大多已清晰地呈現在大眾面前,容易為人們所感知,記者前往調查,自然很容易獲得這些材料,為自己的介入式報道提供有力的支撐,某些案例已經形成了具有法律效力的結論,更能為傳媒的報道“撐腰”。有了這些充分的支持,傳媒可以在報道時有的放矢,增強介入式報道的針對性,使之產生更好的社會效果。此外,事后監督在報道時效方面要求較低,記者、編輯和主管領導等往往有充足的時間對報道、言論所涉及的事實,乃至言辭、用語等反復斟酌,進一步提高報道的準確性。另一方面,對于這種事后監督,許多法學專家也持肯定的態度,如中國人民大學何家弘教授便說過:“傳媒對審判活動的監督應該以‘事后監督為主。……司法腐敗是客觀存在的,也是令人深惡痛絕的。‘暗箱操作是產生腐敗的重要原因,而‘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這些都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因此讓大眾傳媒的‘陽光照亮審判活動的過程應該是防止司法腐敗的一劑良藥。”⑧
有人或許要反問:在法院正式開庭前,傳媒對個別審判人員未能遵循“回避”原則展開輿論監督,也違背上述原則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為這些人員與案件中的某些參與者存在利害關系,已經是一個事實,他們該回避而沒有主動回避,傳媒自然可以進行輿論監督。
另一個原則是“不對合法的權利或權力行為實施監督,只對行為的濫用乃至違法進行監督”,理由也頗為明確,監督本身即意味著糾偏,如果事情本身已經處于正常軌跡,或者通過行政、司法等手段納入了恰當的解決途徑,輿論監督便沒有必要介入。國內有學者曾作過如此解讀:媒介是作為國家的一種抑制力量存在的,它的主要功能是全方位監視國家公共機構的活動,揭露和批判權力的濫用。⑨這段話,更彰顯了傳媒在輿論監督中的糾偏作用。不過,在日常報道尤其是涉及司法活動的報道中,傳媒不時出現干預權利的情形,或者將被告人合法行使辯護權說成“狡辯”“鼓舌如簧”,或者將被告人上訴稱為“意外”“抓最后的救命稻草”,實際上都是不合適的。
分寸把握:報道有度
輿論監督是推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重要途徑,傳媒輿論監督更因其特殊地位而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輿論監督應當以嚴肅的態度開展,遵循適度原則,不夸大、不枝蔓,也不能將其娛樂化。
任何一個具體的輿論監督過程,都是圍繞著特定的人物(機構)和特定事件而展開的,在這個意義上其內涵是很清晰的;但是,事物是普遍聯系的,這些人物、機構和事件總會跟其他事物產生聯系,這又使得其外延變得捉摸不定。在此背景下,傳媒開展輿論監督時,有必要認真把握尺度,既不要任意壓縮范圍,消解輿論監督的價值和力量,也不能肆意擴大范圍,橫枝旁出,反倒沖淡了輿論監督的效果。
實際上,傳媒要處理好這一點并不困難,切實做到遵循兩點就足夠了,一個是“公益相關”原則,一個是“無害隱私”原則。前一個原則使得傳媒的輿論監督行為具備充足的正當性,后一個原則避免傳媒的舉動陷入“以暴制暴”、以違法糾正違法的尷尬境地。
“公益相關”原則要求傳媒在開展輿論監督時,只曝光與公益有直接關系的信息,對其中涉及侵害公益的行為進行抨擊和揭露,而不干預與之無關的其他內容。“無害隱私”原則則強調在輿論監督進程中,最大限度保護相關人員、機構的個人隱私、商業機密等,但直接損害公益的行為不在此列,例如官員的婚外性行為、企業的商業賄賂等。
嚴肅的傳媒輿論監督還應該自覺疏離低俗的“娛樂化”內容。在一些輿論監督性質的報道中,媒體為了提升受眾的閱讀、收看欲望,吸引眼球,不惜炒作似是而非的“情婦”“緋聞”等。這些信息內容往往缺乏扎實、充分的事實依據,固然能滿足部分受眾的窺私欲望,卻背離了輿論監督的嚴肅主題。作為傳統媒體、特別是傳統主流媒體,理應堅決克服輿論監督中的“娛樂化”,避免嚴肅與低俗同爐,損害了輿論監督的效果。
社會輿論在某種程度上存在非理性,公眾輿論也時常出現“一窩蜂”的情形,內容混雜、觀點偏激。這時要求傳媒以更理智、更嚴謹的態度對待輿論,把握好輿論監督的分寸,既為合理的輿論監督行為提供有力支援,也自覺對缺乏理據、僅僅充斥著個人情感的觀點和議論采取離逸姿態,與之隔絕,避免這些言論借助傳媒的傳播迅速擴散,形成強大的社會輿論,侵害他人的合法權益,直接影響行政執法活動或司法活動的正常運行。
總之,傳媒輿論監督的社會影響力日漸擴大,這使得媒體從業者必然要肩負起更加重大的社會責任,作為新聞工作者應當恪守職業道德,嚴格遵循法律規范,正當行使權利,自覺履行職責,在法治框架內認真做好輿論監督工作,使其在依法治國進程中發揮出更重要的貢獻和作用。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
欄目責編:邵滿春
注釋:①田大憲:《新聞輿論監督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91頁。
②覃理愛,蘇鵬程:《輿論監督在反腐敗中的作用》,《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05(5)。
③朱蘇力:《<秋菊打官司>案、邱氏鼠藥案和言論自由》,《法學研究》,1996(3)。
④鄭保衛:《論傳媒與司法的良性互動》,《當代傳播》,2008(6)。
⑤郭道暉:《公民的政治參與權與政治防衛權》,《廣州大學學報》,2008(5)。
⑥陳相雨:《媒體輿論監督和公眾政治參與》,《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9(7)。
⑦魏永征:《新聞傳播法教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09頁。
⑧何家弘:《監督,還是介入?──論大眾傳媒對司法公正的影響》,《中國司法》,1999(9)。
⑨郭 晴:《媒介輿論:在各種權力與公眾之間》,《新聞界》,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