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叫大頭的狗

在阿里高原這個地方，許多人來了又走，許多人走了再不來，可是大頭一直在這里，在人來人往中默默地看著時光流逝，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它生長的土地。

有人說，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叫大頭的朋友。我想了一下，我也有一個，不過，它是一條叫大頭的狗。

駐地在號稱生命禁區的藏北高原阿里地區的一個小鎮上，海拔4000多米。寂寥的戈壁連著遠方的雪山和白云，狂暴的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一年到頭在碎石的縫隙間吹奏著單調的曲子，從不疲倦。孤零零的一個小院長在戈壁上，院子里有我，有我的戰友們，還有大頭。

大頭原是一條流浪狗。在我剛到駐地那一年中的某一天，應該是在夏季，一個偶然，大頭帶領或隨同另外一只流浪狗闖進了我們的院子，我們發現后悄悄地關上了院門，幾個人拿著骨頭和繩索，威逼利誘，圍追堵截，折騰了半天后，終于逮住了其中的一只，把它拴在了大門口。因其頭大，戰友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大頭。

大頭是一只有著藏獒血統的狗，只是它的血管里流著的藏獒的血已經很少很少了。但在外貌上，它跟普通的狗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它的體格要比一般的狗大出很多，黑色的脊梁和腦袋，金黃色的腹部，尾巴高高地翹起，威風凜凜。當然，它最大的特點就是那奇大無比的頭，大到以至于我現在好像只記得它的頭了。這個大得出奇的頭總是高高地昂著，不可一世，跟它那總是不屑的眼神真是天生的絕配。有時我會懷疑，在被我們逮到之前，它一定是鎮上流浪狗中的王。于是最初的時候，我總是幸災樂禍地看著拴在門口的它，但它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結果反倒弄得我自己覺得沒意思。沒過多久我便開始同情它了，以它的威儀，用來給我們看門，簡直是暴殄天物。某些時候，我甚至是想過要偷偷地把它放走。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雖然我沒有放它走，但它自己是完全有機會走掉的。在被我們捉起來的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我們忘記了鎖上大門，而大頭又不知怎么弄開了身上的鎖鏈，跑掉了。雖然很是遺憾，但說實話，我心底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欣慰的，因為它讓我感到有些東西終究是關不住的，它屬于更廣闊的天地。可是失望來的比日落還要快，大頭，這條“不爭氣”的狗，在天還沒黑透的時候，便自己跑了回來，就像是回家一樣，若無其事。我覺得如果能做到，它肯定會自己把鎖鏈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還得鎖的結結實實！真是辜負了它那一貫高傲的頭和不屑的目光。為此，我鄙視了它許久。

大頭看起來很是兇悍，但也只是看起來。它太具欺騙性的外表也只能用來嚇嚇陌生人。或許是年輕時為了生存而經歷了太多的血雨腥風，現在年經大了，厭倦了爭斗，自從來到我們這里，大頭從來沒有展示過與它外表相符的英勇，甚至在某些時候，有人經過它身邊時，它都懶得睜眼看看。在這點上，它是一條不稱職的看門狗。不過在高原上，狗，從來都不僅僅是用來看門的，它們更多的是起到一種伙伴的作用。戰友們總是有事沒事就跑去喂它，或者牽著它在院子里轉轉。但我從來不做這些，相比較狗而言，我更喜歡牛之類的牲口。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大頭總是不屑地看著我，而我也很少拿正眼看它，我們就像是慪氣的朋友在暗暗地角力，看看誰先低頭認輸。

我沒能看到大頭低下它高傲的頭。在來我們院子四年后的那個明媚的早晨，它死了。無聲無息，沒有一點征兆。當我們發現時，它已經倒在那一小片拴了它四年的土地上，身體僵硬。我們默默地圍在它的身邊，沒有人說一句話，想法或有不同，感情應是一樣。在把它埋進堅硬的戈壁灘時，看著它消失在一鐵鍬又一鐵鍬的沙礫下，想到我再不會看到它不屑的眼神，我突然覺得，我們是朋友。

我不知道在來到我們這里之前大頭在阿里高原上流浪了多久，不過從它到來后不過短短四年便終老的情況來推測，那應該是一段很久的時間。在阿里高原這個地方，許多人來了又走，許多人走了再不來，可是大頭一直在這里，在人來人往中默默地看著時光流逝，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它生長的土地。

當我們寫狗的時候總是要寫那些催人淚下的感人故事，比如忠犬八公、比如導盲犬小Q……于是我絞盡腦汁地翻揀這幾年的記憶，試著找出我與大頭之間一些稍稍能讓人感動的事。但很遺憾，我一件也沒找到。我們之間完全沒任何值得書寫的故事，它總是那樣默默地趴在門口，我總是這樣靜靜地呆在門里，我們之間的交集也僅限于我偶爾經過它身邊時它會抬頭看上一眼，連身子都懶得動一下，目光平靜的沒有任何感情，而我也回報以同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