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會突然想起小夏的模樣。
小夏是我學校門口雜貨店里打工的姑娘,皮膚黝黑,瘦瘦矮矮的,扎著一個甩到肩膀的馬尾,整日穿著一套灰色運動服。店里不忙的時候,她總是捧著各種各樣借來的書,趴在柜臺上看得出神,看起來灰撲撲的小夏,給我的感覺是那么卑微。我不怎么喜歡她,即使每天都會去雜貨鋪買東西,但和她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她好像有永遠問不完的問題,仿佛帶著十萬個為什么來的。
比如我在雜貨鋪挑選偶像的海報,小夏就會湊上來問他是誰啊、干什么的啊,待得到答案后滿臉認同地說:“嗯嗯,確實長得很帥,比我們村口修車鋪老板的兒子還帥。”對于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夏來說,那個修車鋪老板的兒子是小夏心中最帥的人。
和小夏真正熟悉起來,是在我青春期里最為灰暗的一段時光里。
高一下學期,正值父母婚姻出現破裂的階段,每日客廳里面的打鬧簡直比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上演得還要準時,最后,他們索性眼不見為凈,給我扔下一些錢后,雙雙不再回家,而雜貨店成了我一日三餐的根據地。
當我第五天出現在店門口,讓小夏幫我泡一桶面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蹙眉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我的胃,說:“你這樣身體受不了。”
我不作聲地自顧自把錢交給她,然后轉身在那張小竹椅子上坐下,心想,我爸媽都不管我了,還要你管啊。
小夏就站在那兒,不說話,也不幫我泡面。等看我起身要走,她連忙喊住我:“你幫我看著店。”說完她就快速走向雜貨鋪后面的院子里。
雜貨鋪連帶著一個狹小的院子,里面除了一個破舊的廚房和小夏睡覺的地方,剩下的空間都被滿滿當當的貨物堆滿。我猜測小夏一定是跑回房間睡覺去了,當我為老板有這樣懶散的員工憤懣不平的時候,小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出來了。她有點木訥地把面端到我跟前,用濃厚的鄉音說:“給,吃吧,比泡面有營養多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指了指面,問:“你做的?”
小夏攏了攏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看著眼前的這碗面有些不知所措從爸媽開始爭吵之后,我就有意地放縱自己,甚至還把自己封閉起來每當看到班里的同學們在一起打打鬧鬧,我不知道多羨慕,卻從來不肯湊上去
大概是好久沒有吃到這種新鮮出爐的東西了,又或者是小夏的手藝實在太好了,那碗面被我吃得湯汁不留,也因為這碗面,我和小夏熟稔起來
接觸久了,我發現小夏很愛笑,像她的名字“夏”一樣,充滿明媚與溫暖、而我相反,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看誰都像是欠了我錢一樣。
小夏說:“喬安,你才那么小,你應該要快樂一點啊”
我問小夏,他們為什么不愛我。
小夏大概是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是誰,過了許久才說:“才不會啊,上次下雨你媽媽不是還給你送傘了嗎?你闌尾炎發作,你都不知道你爸來接你的時候那臉上焦急的表情,看了讓人心疼”。
“那他們為什么還要離婚?”
“那是他們夫妻的緣分盡了,可你永遠是他們的兒子啊不管父母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你都要接受”。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咧著嘴笑的小夏說到這兒的時候,她會那么激動,連眼圈都紅紅的。
我撲哧一聲笑了,拍了拍小夏的肩膀:“姐姐,你太入戲了。”可她卻沒理我,喃喃自語般跟我講起了她的故事。
小夏說她有兩個姐姐,而她的出生讓原本期盼一個男孩到來的家庭傷心不已,于是沒到滿月她就被父母扔到了外婆家。年邁的外公、外婆自然沒有太大的能力來供養讀書的小夏,于是她便早早地輟學出來打工。
“你知道我看到你們每天無憂無慮地踏入校門的時候多羨慕嗎?”小夏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眼淚終于按捺不住落了下來。
“你爸媽雖然要離婚,可是他們至少把你撫養了這么大。可是我都快記不起我爸媽的模樣了,他們從來不管我”。
這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從來都沒想到見誰都愛笑的小夏,竟然有這樣的身世。
小夏告訴我,其實他們村修車鋪老板的兒子一點都不帥,甚至臉上還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胎記。可是從來沒有管過小夏的父母,竟然私自幫她結下了與對方的媒妁之言。小夏只能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他是最帥的。
“那你以后不會真的嫁給他吧?”我滿臉不可思議。
“我可能會反抗吧”小夏低下了頭,臉上沒了招牌的笑容,滿臉惆悵,“我在自學,明年會參加一個自學考試。我不會認輸的,你也要加油啊”。
說實話,小夏的話讓我蠻震驚的,她竟然能夠如此樂觀地對待生活,沒有自怨自艾,有的只是對生活的追求,這讓我有些羞愧。
這世界上有多少小夏一樣的姑娘,早早地輟學后外出打工,穿著樸素簡單的衣服,但她們的脊背卻挺得筆直,面對人生的種種不如意,不抱怨,更不放棄她們也會覺得累,但她們休息好了,還是會站起來繼續往前走,不管前行的路上布滿了鮮花還是荊棘。
我忘不了這個打工妹午后陽光下的微笑,純凈得如大海深處最純潔的一抹藍色,讓我在以后的時光里,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能勇敢地去面對。
(責編 李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