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鵝毛計的目的,是為了密切和皇上的關系,這就應該弄明白,皇上需要您送他什么。李泌很清楚,德宗要的是他全心全意賣命,所以生日禮物不給不算還白吃白喝,果然德宗最后忍不住發話“我要你把你自個兒送給我當禮物”,這鵝毛的價值最大化也就圓滿實現了。曹家父子三代扮演的就是皇上在江南的耳目,他們要不斷把上至地方官動向、下至民風輿情的各類信息秘密傳遞到紫禁城,這在皇上看來比什么金銀珠寶都貴重,至于那些土產蔬菜,就是表示親昵的一點兒配搭,哪兒真的放在心上?到皇帝換成了雍正,在江南的耳目換做李衛等一班新人,這曹家老幾位也就成了一般辦事員,這當兒還送菜,不拿您當菜,那還拿誰?
一個國家滅亡了,它的大臣如果不跟著陪葬,那就得考慮下崗再就業問題了。
換了主子,就必然存在一個雇主和雇員相互重新了解的過程,因此因亡國而轉會的大臣往往不得不從基層干起。在這些人當中,曾經出使過新東家的使臣,尤其是那些亡國時還在人家首都出差的使臣,因為和新主子、新同事熟悉,在再就業問題上應該享有足夠的便利和優先權,畢竟早就先混了個臉熟嘛。
不過話說回來,昨兒個還是堂堂大使,今天卻變成了國破家亡的無業游民,等著人家收容安置,這再就業的心理壓力著實還是有點兒大的。那么,為了新飯碗的成色好些,捧得牢些,應該怎么辦?
有些人肯定會不假思索地說,拍馬屁唄!是皇帝都好這一口,再說都混到這樣了,還在乎這點兒面子不成?
問題是面子可以不要,腦袋卻還是得要的。身為亡國使臣拍新主子馬屁,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前文提到過,唐高祖李淵建立大唐的時候,他的本家李軌在甘肅弄出個涼國,還派了個叫鄧曉的大臣來訪問,人還沒回去,涼國已經讓大唐派去的奸細給弄亡國了,這鄧曉聽到消息二話沒說,跑到大唐皇宮去祝賀,結果枉送了一條性命。
是皇上都喜歡馬屁不假,可那得看誰拍,自家大臣在他看來那都是奴才,那些恭維話他也未必都信,但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姿態,一種認他是老大的政治態度。您一個亡國使臣,舊主子要么尸骨未寒,要么還在拘留所里啃窩頭待審呢,您就開始拍別人馬屁,甭問,一旦我倒了霉,您一準會照貓畫虎啊!李淵對鄧曉說什么來著?“你既能不忠于李軌,又怎么就一定能忠于我李淵呢”,可不就這個理兒嗎?
所以嘛,使臣轉會反倒得有點硬氣,得讓新主子看出自己的忠來——不是我變心,是我的主子沒了,我沒辦法才轉會。當然,如果您不想壯烈一回,就得學會把握硬的火候,別硬過了頭。前文也說過,隋朝滅了陳國,陳國使者許善心正在隋朝首都長安,聽到消息先關起門換上孝袍子,自個兒大哭了三天三夜,然后就穿著那么一身跑到人家朝堂外,臭著一張淚臉展覽了一番。等隋文帝夸獎“這老許是忠臣啊,咱得重用”,把官服給他送了來,他又接茬哭了一天,等第二天一早又蹲人家門口哭了一番后,才換上新官服正式上班。您瞅瞅,這孝袍子什么時候脫,新官服什么時候穿,那可是大有講究的。
當然,亡國使臣再就業也不是沒別的出路。十六國時前秦滅了前燕,前燕的三位使臣梁琛、樂嵩和郝晷都走了再就業的路子,而且都混得不錯,但三位的政治態度卻不一樣:梁琛一直對前燕贊不絕口;樂嵩曾經在東晉入侵時來前秦求救,只是拼命渲染晉軍的強大,亡國后則做起了泥菩薩;而郝晷卻早就跟前秦丞相王猛(即王景略)眉來眼去,不論亡國前后都經常指謫前燕的時弊。其實這三位都能混得好,是因為他們的賣點不同:梁琛把“忠”當賣點;樂嵩則是“盡職”(他來求援當然會把敵情渲染得嚴重些);而郝晷能得到王猛這等智者的賞識,自然是因他對前燕的政治批評切中肯綮,很有見地,賣點是“專業”。這后一個賣點可遇不可求,一般人沒這把握,還是走前面的硬氣路線成功率高些,更何況王猛看重郝晷,被部下馮誕批評為“賞丁公而誅季布”——意思是重用叛徒,慢待忠臣。可見亡國使臣玩郝晷的路數,即使走通,怕也免不得被社會輿論明里暗里戳一戳脊梁骨的。
摘自《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