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聯大那些人那些事

黎錦熙和毛澤東的師生情

黎錦熙先生終身從事教育事業，并且主要從事師范教育。清朝末年，他在15歲時考中秀才，不久考入湖南優級師范史地部，22歲畢業。1913～1914年任湖南省立第四、第一師范歷史教員，楊昌濟、徐特立是黎錦熙的同事，毛澤東、蔡和森等則是他的學生。

黎錦熙和毛澤東不僅是師生，還是朋友。

黎錦熙一生沒有參加過多少實際的革命斗爭，真正接受馬克思主義的時間也比較晚。但綜觀其人，他卻在許多大事上立場鮮明，在關鍵時刻主張正義。辛亥革命以后。他在長沙辦過《湖南公報》、《公言》等報刊，就在這短期辦報的過程中，也結識了一些有進步思想的青年，黎錦熙請他們抄寫稿件，在經濟上給予幫助。這些青年在抄寫的過程中對他寫的文章也提出意見。后來，黎先生欣慰地并用帶點幽默的口吻說：“我在湖南辦報時有三個青年幫我抄寫文稿，一個是不問文稿的內容，什么都照抄；一個是見到文稿中有問題總要提出來，并有代為潤色的時候；一個是看到他不同意的文稿干脆就不抄。”黎先生還說，這三個青年對待抄寫文稿的態度不同，后來各自的成就也不一樣。第二位后來成了著名作家，那就是田漢；第三位成了偉大的人物，就是毛澤東同志。第一位默默無聞，他沒有說出名字來。

但在思想上黎先生卻不由自主地受毛澤東這位學生的影響。我們只要看過黎錦熙多年珍藏的毛澤東同志寫給黎先生的幾封信，就知道當年毛澤東同黎先生絕不是一般的師生和朋友關系，而是“可與商量學問，言天下國家大計”的交情。在這些信中，毛澤東對黎先生不僅僅是崇敬，更多的是親切之情與關心之情。

黎錦熙先生與毛澤東同志之間的友誼不僅僅體現在嚴肅的學識上，值得一提的是毛澤東對黎先生“晚睡晚起”的起床嗜好更是了如指掌。1953年的一個早晨，毛澤東主席去黎先生家看望他，但去了之后，黎先生正在睡覺，貴客來訪，家人驚詫不知所措，急著想叫醒黎先生，但卻被毛主席制止了。毛主席一直耐心等待，直到黎先生睡意殆盡，起床發現他為止。這就是友誼，沒有絲毫的渲染，更沒有絲毫的涂抹。

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黎錦熙拒絕國民黨政府派專機接他南下的請求，堅決留在北平，迎接全國解放，他們彼此高興、感激、信任。北平解放后，毛澤東同志到京不久，就親臨北京師大尚志學會宿舍去看望黎錦熙，并且準備了飯菜宴請他們，經戰爭洗禮后的那份友誼更加讓人覺得意味深長。不久，毛澤東就指定黎錦熙和吳玉章、范文瀾、成仿吾、馬敘倫、郭沫若、沈雁冰七人籌組了“中國文字改革協會”，研究并開展文字改革工作，于是在解放后的晴空中，他們又找到了友誼飛翔的新支點。

難忘的“奮發圖強”

1939年10月，國立西北師院剛從西北聯大獨立出來，院長是原北平師范大學校長李蒸。由于當時我國正處在抗日戰爭的艱苦階段，所以教育經費很困難，記得開始的一年全校的經費僅有2萬元，根本不夠維持學校的日常開支。1940年才爭取到5萬元。1941年10月李蒸院長在開學的講話中說：“關于經費本院異常艱難……教育部欠發各種經費計22萬元，其中包括學生膳食補助費，而膳食補助費一天也不能中斷……因此學校負債139000元。”另一方面，師院多數學生來自淪陷區，靠生活貸金維持生活，也有些學生來自面臨被日寇侵占的地區，所以生活也非常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學生如果有一件像樣的襯衣或者制服就算十分富有的了，多數同學穿得都比較破舊，星期天或者假期就需自己縫補衣服或者拆洗被褥。在運動場上，看得更清楚，不少運動員都是上身什么都不穿，真正是“赤膊上陣”的。師院的籃球歷來都赫赫有名，每逢比賽，圍觀的人很多，運動員個個都生龍活虎，動作技巧都可以說是一流的水平，但穿得卻夠寒磣的了，渾身上下僅有一條藍褲衩。不過，那時大家的條件都不好，誰也不去挑剔這個，同學們的物質條件雖然很差，但精神面貌卻是“奮發圖強”的，多數同學都堅持刻苦學習，那時的圖書館不大，位置不多，所以從來都是人滿為患。

解放前，西北師院用的理科教材都是國外原版英文教材，教師用英語講課，甚至用英語寫板書，學生用英文記筆記、做作業。1952年前后，才引進蘇聯教材。那時的課堂教學，同學們沒有書本和講義，在課堂上主要靠記筆記，記筆記雖然很辛苦，但他們從不叫苦。課外的時間，特別在早晨，有的同學把時間抓得很緊，多數人是朗讀外語，有的同學甚至去城外的田野里，一方面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一方面又能安靜下來思索，倒也別有一番情趣。在晚自習時間，每個同學都能自覺地點上學校每周發給的三支土蠟燭，認真學習。總之，那時的學生學習是刻苦的，他們知道學習不光是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爭取抗戰的勝利。

良好的體育風尚

在城固西北師院時期，有一個值得提起的良好風尚是師生在教與學之外都非常熱愛體育活動，例如早晨的跑步運動，學校領導人帶頭參加，逐漸影響了多數學生也主動參加。其距離大約有一千米左右，久而久之形成一種習慣。在星期日的早上，你可以看見很多人在長跑鍛煉，并且除長跑以外的單杠、雙杠和吊環的旁邊也有不少人在鍛煉。

除晨跑的鍛煉以外，有時體育老師們自動組織起來作壘球的表演比賽，常常能吸引很多同學參觀。他們有時通過參觀比賽，學點技能，也有的是出于好奇的心情，想看看老師是怎樣處理他們的生活的。記得有一次，國家級籃球運動員王玉增（也是師院的校友）因事來到城固，并且要做一次籃球表演賽。除他以外還有牟作云也是國家級的運動員，比賽那天參觀的人很多，真有點人山人海的樣子，在表演比賽中，王玉增不愧是一名猛將，他的球技實在令人嘆服！當一個球傳到他手中時，他的身旁還有兩名對方隊員，只見他迅速揮動雙手，同時把身體穩定下來，這時觀眾也沒有看清他把球傳到什么地方去了，看守他的兩名隊員也以為他已把球傳出去了，其實球還在他背后的手中，他就利用對方疑慮的瞬息從容地把球傳給己方的投球手，從而輕易地取得了兩分。對于觀眾來說，看一場那樣的高水平比賽真不啻是看一幕精彩的藝術表演。既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幸福。學校還經常組織校外比賽，有時也利用假日或紀念日進行體育活動吸引多數同學參加，這不僅起到了很好的健身作用，還大大地提高了師生的素質。

貧窮的教授和生動的課堂

在陜西城固，北平師大已經更名為西北師范學院，生活十分困難。尤其是生理課，設備的嚴重缺乏造成實驗課開展起來十分困難。后來，學校遷往蘭州，由于通貨膨脹，生活更是窘迫不堪。根據當時的同事和同學回憶，汪堃仁先生由于體質較弱，又常常生病，生活老陷入特別困難的境地。有一次，他病得很重，而妻子又恰好懷有身孕，加上兩個女兒年齡很小，竟然沒有錢來買藥治病。但他在教學中卻懷著一種深深的責任，廢寢忘食，孜孜不倦，從來不拖一節課。

剛到城固時，汪堃仁先生一個人帶了好幾門課，其中包括生物系的動物生理學、組織學，體育系的人體解剖課和家政系的生理課。他上實驗課總是從實驗的準備、課堂演示到帶學生做實驗一人承擔，但他毫無怨言。當時紙張緊張并且質量粗糙，只能用毛筆備課，但也一樣將課備得整整齊齊；沒有人體解剖課用的骨頭，他冒著世俗的誤解，到亂墳崗去挖掘撿拾。就是那套從重慶帶來的簡陋儀器加上他想方設法的設計，將西北師范學院的生理課開展得有聲有色。七年的西北執教生涯，他培養出了一大批品學兼優的學生，為新中國的教育事業和生理學事業播下了無數優異的種子。到現在為止，只要是做過他的學生的，沒有一個不被他嚴謹的治學態度和高尚的人格而感動的。

汪堃仁先生在城固執教時，西北大學和西北師范學院都有生物系，但由于種種原因兩校的合作不夠。汪堃仁先生到城固后由于出色的工作而被破格提為西北師范學院生物系教授。為了聯合兩校的生物系師資力量，更好地互相彌補師資的不足，他主動要求到西北大學兼課，并積極促成兩校的合作，在他的努力下，兩校共同努力將當時的生物課搞得很有起色。這一段汪先生為“媒”的故事，一直在以后的西北大學和西北師范學院被傳為佳話。

冒險的“滑竿”

20世紀30年代末，方永蒸先生是西北聯合大學師范學院（后來的西北師院）教育系的教授兼附中校長。當時師范學院教育系設在城固，而附中設在古路壩。方永蒸校長每星期在教育系要上6小時的課程，同時又要處理附中的校務，因此，他總是兩頭奔波。那時沒有其他先進的交通工具，加上西南地區多是山路，所以他來回的唯一交通工具便是滑竿。但腳夫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行走，是非常辛苦的。特別是在冬季，日短、山高、夕陽依山而下時，暮色蒼茫，轉瞬即黑，山中蛇多，腳夫往往被神出鬼沒的蛇嚇得發顫，方永蒸校長好幾次險些跌下山去。

古路壩位于群山之中，周圍除巖石、山峰、叢林之外，錯雜著少許村莊，環境十分寧靜，是同學們念書的好地方。方永蒸校長每次到古路壩，若逢鯉魚上市，一定要買條十斤以上的大鯉魚，然后和教職員工一起分享，以示慰勞。一般情況下，他總是星期日上山，星期一早上參加周會，午后開校務會議，星期三下午辦完事后，又乘坐滑竿返回城固。每周四到周六，他又在西北師院教育系上課，每天兩小時，從無間斷和耽擱。

遇上天氣晴朗、萬里無云的日子，方永蒸校長喜歡坐著滑竿，悠閑地欣賞名山秀水，但有時碰到下雨天，滑竿沒有遮篷，必須找個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繼續趕路。走走停停，到了古路壩，往往已是深夜。有一次方永蒸校長剛到古路壩，適逢傾盆大雨，無法前進，只好寄宿飯館。第二天，他自古路壩趕回城固，黃昏時渡漢江，由于是最后一班渡輪，乘客眾多，十分擁擠，又逢漢江漲水，誰是洶涌湍急，幸而擺渡者都是熟手，尤其是掌舵的那位五六十歲的老人，最有經驗，他們盡量先將船往上游擺，然后再放船急渡過江，到城固靠岸時，老人高聲叫道：“今天實在太危險了，幸而托大家的福，船差一點被浪沖跑了！”那時候，方永蒸校長為了辦好附中，實在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甚至時時冒著生命的危險。

“乙字第一號獎狀”和“李蒸路”

李蒸自1932年初掌北平師大起，直至1945年離開西北師范學院為止，在校時間達14年之久。若加上他1930年代理師大校長的10個月，就是15年。是解放前北平師大任職時間最長的校長。據北京師范大學1982年出版的校史中的數字，從1933年到1945年，師大共畢業同學2573人，加上在蘭州畢業的同學，以及各種先修班、師資班、研究所的同學在內，他接觸過的學生達3000余人。當年歷屆畢業同學均成為我國教育界的棟梁。他們都曾受過李蒸的精神感召，把腳踏實地、堅忍不拔、無私奉獻、精心育人的精神發揚光大。1945年11月，當時國民政府教育部授予李蒸在北平師大、西北師院連續服務15年以上的“乙字第一號獎狀”。

1946年12月17日，西北師范學院舉行了校慶四十四周年大會，李瑞征先生代表當時蘭州市政府等有關方面在大會上宣布，將十里店的一段公路命名為“李蒸路”，以紀念他對西北地區師范教育事業所做的貢獻。他在會上說：“西北師范學院擔負著研究高深學術的使命，擔負著培養西北師資的使命，又擔負著恢復北平師大的使命……在這種困難情況下，擔當起這種重大責任，完全是李蒸先生之努力。李云亭先生確實為西北立下了很多功勞。他進城不吃飯館，歸途過金城關，走至無人處，坐在膠輪馬車上啃大餅，其生活之困苦可知。所以這次我們三個機關發起，把從城里到十里店的一段公路，改名為‘李蒸路’。今日正式宣布，以報答李云亭先生，這種菲薄的禮物，不足以報答李先生的功德，但李先生尚不接受，這更可見李云亭先生的偉大了。”

為復校痛斥教育部長

北京師范大學是沿著崎嶇又艱險的道路走過來的，在每次危難降臨之際，李建勛先生總會挺身而出，進行不懈的抗爭。

1932年，教育部令北平師范大學停止招生。為了維護北京師大和高等師范教育制度，《北京師范大學全體教授為停止招生事致教育部快郵代電》對教育部停止招生的理由，諸如“院系重復”，“內容組織與普通大學并無大異，頗患名實不符之病”，“師大原有學生已經不少，在社會上師大畢業生供過于求”，“近年來學潮迭起，內容復雜，每令辦學者深感困難”等，李建勛先生主筆一一予以駁斥，最終教育部被迫收回成命。

抗戰開始，北平師大幾經周折，遷至陜西城固為國立西北師范學院，最后又西遷至蘭州，原北平師大的教職員工都隨之遷往蘭州。1945年抗戰勝利后，內遷各高校紛紛復原，可國民黨當局不準北平師范大學復校，這引起了北平師大廣大校友及西北師院全體師生的強烈反對，共同發起北平師大復校復員運動，組成“師大復校委員會”，推選李建勛、易價為代表赴重慶請愿。1945年9月11日，兩位先生持“北平師大校友總會為北平師大復校事上蔣主席書”，由蘭州赴重慶，歷經兩個月無具體結果。在見教育部長朱家驊時，朱一再狡辯，李先生怒不可遏，痛斥朱家驊。后來全國各地的北平師大校友一致呼吁復校，西北師院多次罷課，并準備赴京請愿。至1946年3月，經過多次談判斗爭，終于復校名為北平師范學院，西北師院師生可無條件轉入。1946年7月，北平師院正式成立，復校計劃也得以實現。

國際奧委會委員的強國夢

1947年，董守義先生入選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委員。1949年，國民黨敗逃臺灣，董守義先生胸懷愛國熱情和對新中國的一片希望之情留在大陸，成為留在大陸的唯一的國際奧委會中國委員。新中國建立后，先生先后10多次出國，訪問過60多個國家，為中國最終成為奧委會的成員國進行了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卓有成效的工作，做出了卓越的貢獻。1952年，五星紅旗終于首次飄揚在赫爾辛基第十五屆奧運會的會場上。

早在1926年，先生協助天津市教育局成立了體育音樂傳習所，專門培養中小學體育、音樂教師，董先生承擔了全部體育課的教學。在長期體育生涯中，董先生走到哪里，就把現代體育的火種帶到哪里，把現代體育的觀念傳播到哪里。他先后在哈爾濱、北京、重慶、西安、蘭州等地舉辦了大量的體育講習所、體育傳習所，大力宣傳體育思想，教授體育訓練和健身方法。在兵燹遍地、社會動蕩的年代里，董先生之個人安危于不顧，四處奔波、歷經艱險，推動全國體育協進會工作的展開。抗戰爆發前夕，董守義先生率領的中國男子籃球隊戰勝日本籃球隊，鼓舞了中國人民的志氣，增強了中國人民抗日救國的信心與勇氣。抗日戰爭爆發后，在民族危亡的緊急關頭，董守義以挽救國家危亡為己任，不辭勞苦，四處奔波，在西安組成了西安體育協進會，并與協進會的志士仁人一起舉辦籃球、壘球、武術等多種體育比賽，開展了“文化勞軍”、“黃河賑災籃球義賽”等宣傳抗日、鼓舞軍民斗志的活動，并舉辦了形式多樣的體育比賽活動，一時之間西北地區體育比賽風氣之盛，馳名全國。

新中國的成立為董先生實現自己的宏圖大略提供了廣闊的天地，先生更是積極投身于群眾性體育活動中，不遺余力地推進新中國體育事業的發展。他在垂暮之年，還主持舉辦了多項大型運動會和體育比賽活動，并且深入工廠、礦山、部隊，協助舉辦各種體育培訓班，親自任教，示范演習，為新中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培養了大批優秀師資。表現出崇高的敬業精神，受到廣泛的贊譽和尊敬，成為名副其實的體育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

（本文由本刊編輯部整理自劉基、丁虎生主編《西北師大逸事》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