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記憶

我的生命中有許多與樹有關的場景，如樹葉、果實、樹枝，或一個整體的樹的形象。每一片樹葉或繁密，或稀疏，每一個果實或青澀，或熟透，每一棵樹下一定有一些人走過，留下的痕跡或淺或深，如同遺落的記憶。我慶幸生在南國，于是就有大片樹林供我挖掘，讓我記憶，不至于尋不著觸動情思的地方。

樹是自然界的精靈，懂得懷念，知道與生命共存榮枯。夏天是記憶瘋長的季節，而冬季記憶冷凝，不易消融。我只是在秋季驀然凝望了一片樹葉，便翻騰出往昔斑斕的歲月。

小時候，我的身邊有一群小伙伴。冬天過了，陽光已略有溫度，他們便喜歡往山林里躥，稍大一點的男孩總愛顯擺自己的英勇，就喚著小伙伴們緊隨其后，看他折下一條條堅硬的長枝，剔除枝上的刺并依次分發，然后一群人亂跑亂叫，仗著樹枝打架。其間有女孩被弄得哭鼻子，男孩們依舊自顧自地“奮戰”，但女孩很快擦干眼淚，也跟著揮起樹枝。我們漫山遍野地跑，踏醒沉睡的空山，喚醒沉睡的夢。如今，那些在樹林奔跑的痕跡被完全塵封，但那些美好的回憶仍會在每個春季到來時，在我的腦海中不經意間浮現出來。

長大后的一年立夏，我遇見一個女孩。是她告訴我有一個地方，樟葉遮蓋了天空，有一處爬山虎長得肥壯，有一處銀杏到深秋就變得金黃。我也許會一直記得那棵銀杏樹，那是一棵歷經滄桑的樹，守望了一個多世紀，誰也不知道它等待的是什么。

我依然記得那年杏葉開遍，煞是壯觀，天空藍得妙不可言，使秋季變得格外燦爛。我和她坐在跑道上，看金色的葉子在風中舞蹈。這時我看到別班的女孩在樹下撿樹葉，便撿了一把給她。如今我的書里還夾有那年的樹葉，它像一把富麗堂皇的小扇，凝聚著一個季節的璀璨。

后來，我生命中的樹多在雨中出現，令我彷徨。這個小城的氣候不知何時變得極不穩定，雨水漫無目的地順著天空往下滑，潮濕日久，讓人不安。好在有郁郁蔥蔥的樟樹，滿樹的綠光，把人帶到遙遠的境界里去。我想起在某個細雨過后的時段，課結束了，同學們三五成群地離去，女孩手舞足蹈地向友人描述她所鐘愛的晴天，即使受鄙視也滔滔不絕，看著友人無奈的表情，她笑彎了腰。后來，樟樹開始落下無數的小果子，踩在腳下，發出很有趣的聲音，這時，友人便迫不及待地追著滾落的果子，踩了上去……她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樟樹的盡頭，流了一地潮濕的足跡。

樹之回憶至此，一定有什么是在葉落之后必須放棄的。而在開滿鮮花的河岸上，也總會有人拾起曾經的葉子，呼喚我們曾經呼喚過的名字，使我們在千帆過盡之時還能憶起初遇時花開的燦爛。

創作談

暑假的一天上午，我閑著無聊，便拿起蘇聯作家普里什文的代表作《大地的眼睛》，走進村外那片樹林。那里依舊樹木參天、濃蔭匝地。當我長舒一口氣，盡情享受森林浴時，一群初中生模樣的少男少女笑著跳著走進這片樹林。看著他們，我頓生幾分傷感——童年時的伙伴如今已各奔東西。于是就有了這篇文字，借對樹之隨想，抒發我對人生變幻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