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刑法修正案(八)》中將“惡意欠薪”入刑,最高人民法院將罪名定為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該罪入罪前提是行政管理部門將欠薪的定性為惡意。“主觀惡意”前置由行政部門執行,成為判斷權的行政化。定性本是一項司法權,行政管理部門因欠缺相應的司法判斷能力,必然擔心因判斷不準,引起后續的司法不公問題。“惡意欠薪”的入罪關鍵成為行政管理部門的燙手山芋,難以把握,從而在實務中尚未起到良好的社會效應。
關鍵詞:《刑(八)修正案》;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司法定性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4)09-0063-02
《刑法修正案(八)》將用人單位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的行為納入刑法規制的范圍。其立法目的是為對規范勞資關系、穩定社會公共秩序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同時被納入刑法規制的還有醉駕。醉駕入刑后,以身試法者或被刑拘、或被審查起訴并被審判,其對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起到了很好的規范作用。然而,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入罪后,卻未能立馬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諸多勞資糾紛、特別是用人單位的拒不支付勞動報酬案件仍然依靠傳統仲裁和民事訴訟解決。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拒不支付勞動罪不像醉駕罪那樣會引起直接現實的危險后果,實務中難以取證,相關部門對用人單位拒不支付勞動報酬之“惡意”不好把握和定性。
一、立法入罪倉促
有學者指出將‘拒不支付勞動報酬’規定為犯罪行為,對當前‘拖欠工資的用人單位可以起到很大的威懾作用,有利于糾正在我國當前部分地區一些低素質用人單位的錯誤觀念,從而起到維護社會穩定和保障民生的積極作用。由于部分用人單位長期拖欠或者拒絕支付本應支付給付出艱辛勞動的勞動者報酬的行為嚴重侵害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甚至引發了眾多群體性事件,不但影響到社會的和諧穩定和長治久安,甚至進而發展成為威脅社會安定的重要因素。在一些學者看來,“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入罪乃是維護勞動者特別是農民工等弱勢群體的合法權益和推動社會和諧穩定的必然需求。
按《刑法修正案(八)》的規定,用人單位對勞動者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的行為,只有在存在惡意時才有可能被追究刑責,非惡意行為并不構成犯罪。構成惡意欠薪罪的要件有三個,第一,通過“轉移、逃匿財產”逃避付酬或“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第二,“數額較大”;第三,經政府部門責令后仍然拒不支付。三個要件須同時具備方可追究用人單位的刑事責任。
然而,即便在上述要件同時具備的情況下,如果尚未造成嚴重后果,在提起公訴前支付了勞動報酬且承擔了賠償責任,亦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雖然用的是“可以”二字,即意味著,國家公權力可以追究刑事違法用人單位的刑事責任,亦可以不追究用人單位的刑事責任,但是依條文表述的整體語體環境,以及我國當前刑事政策加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背景往往經濟優先的綜合考量,司法實務部門的習慣做法往往會偏向于盡量“不追究”的。這樣一是可以維持社會穩定和諧,二是也不致于造成刑法打擊面過寬,輕易以刑罰力量干預經濟發展的整體社會印象。這樣以來,該立法就未免會有“徒具其表,卻未具其實”之嫌。
綜上,可以看出,《刑(八)修正案》對于惡意欠薪入罪的規定,至少刑事立法層面上是相當倉促的。很多論證尚未形成統一意見。正因為立法設計太倉促且不成熟,在實務層面運作起來就相當不好把握。該制度的設立初衷,既想以刑罰的嚴厲性來打擊惡意欠薪的嚴重不良后果,實現社會公平,又擔心刑法的打擊面過寬,刑罰權萬一被濫用造成新的無辜者受冤。有條件的“最終免除處罰”,為該罪的責任主體提供了合法出罪的機會。故可以看出,在拒不支付勞動報酬入罪后,能為我國當前的企業勞資制度帶來怎樣的引導作用,又能為深受討薪之苦的勞動者特別是農民工群體帶來怎樣的福音,才不至于讓這一新增設的立法成為一紙空文而不具現實的可操作性?這些都應是在立法之后我們或許該深入思考的問題。
二、現實取證困難
將欠薪行為明確區分成惡意或非惡意,在現實層面難度很大。按《刑(八)修正案》的規定,只有被定性為“惡意”,即有能力支付工資卻拒不支付的欠薪行為,才有可能啟動刑事程序。從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的構成要件來看,對普通勞動者來說,取證是相當艱難的,弄不好還有可能引起反面效應,被控為誣告罪。從構成要件來看,“轉移、逃匿財產”與“逃避支付勞動者報酬”必須構成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才可以構成侵犯刑法上的“法益”。對普通勞動者來說,要證明用人單位是否存在“轉移、逃匿財產”的行為,需要對用人單位司賬戶進行審計,而審計費用往往很高。如果再要證明用人單位“轉移、逃匿財產”行為與“逃避支付勞動者報酬”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一般勞動者或社會團體缺乏相應的能力或資質。而要證明是否是“有能力支付而”的行為,更需要相關的佐證,既需要證明是否是“有能力”,既需要證明其財力,還需要證明沒有支付薪水的行為是否真正構成刑法意義上的“拒不支付”。而如果把這一切推向司法部門,那可能要把大量的司法時間花費在瑣碎的民事糾紛方面,而且隨意的啟動對用人單位的賬戶進行審計,如果有惡意的勞動者亂講亂告,也會成為一些不道德的勞動者用來騷擾用人單位正常營業活動的手段。在我國案件多而雜,案情煩而亂的現實狀態下,公安部門也很難對一起普通勞資糾紛案件,動不動就啟動刑事偵查程序抓人。而且,在證據不充分、取證繁雜的情況下,隨意根據一名普通勞動者的反映動不動就進行刑事偵查,也不符合現代人權保護主義原則。
一般勞動者無權查詢他人財產,搞不清欠薪者的具體財產狀況以證明欠薪者是“有能力支付而拒不支付”。這給勞動者維權增加了很多困難。[1]但若讓公訴機關調查拖欠工資的用人單位或用工主體是否是“有能力支付而拒不支付”,介入大量具有或然性的或刑或民甚或無責的勞資糾紛案件,會造成討薪者選擇刑事程序來解決民事欠薪,在我國目前的法律文化氛圍下,在民事案件尚有濫訴發展的傾向,是否會有民事案件刑事化的傾向性呢?
三、司法定性困難
本罪的犯罪對象為用人單位支付給員工的勞動報酬,即勞動者用自己的勞動成果換取的物質利益,包括工資和憑勞動取得的其他的合法收入。合法的勞動報酬對不僅對勞動者起到養家糊口和保障生活的作用,而且對維系社會穩定有著更重要的積極作用,同時也是社會對勞動者付出勞動的承認和評價。[2]拒不支付勞動報酬,既可以體現為拒不支付全部勞動報酬,亦可以體現為拒不支付部分勞動報酬。用人單位是否拒付員工的勞動報酬是該罪是否構成的前提和關鍵。行為主體是否與勞動者通過簽訂勞動合同約定工資、獎金、津貼、補貼等,將影響本罪的定性數額。如果行為主體沒有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或者勞動合同內容不具體、不明確的,發生數額犯罪,就難以定論了。
有學者建議,行為人是否具有支付勞動者勞動報酬的能力的證明責任,應像“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樣,實行舉證責任倒置。在司法實踐中,刑事偵查活動比較難以啟動,缺乏足夠的資源包括人力資源和經濟資源的投入,更造成司法方面難以對勞動糾紛這一本屬其他專業職能部門進行專門調整事件的刑事定性。對于“數額較大”方面,究竟欠多少人、多少工資款算作“數額較大”,尚需明確化,以加強法律的可操作性與準確適用。政府責令行為的前置,也讓司法定性程序被架空到一個普通案件觸及不到情境。按現行法律規定,被拖欠工資者者首先須到有關行政部門處理,等待查證結果。若被查證情況屬實,相關行政部門需向拖欠職工工資的用人單位下達支付令。用人單位若仍拒向相關職工發放工資,被拖欠工資的勞動者可憑相關部門出具的證明文件去公安部門報案,并由公安部門審查立案,傳訊相關用人單位的責任人員,進入刑事偵查程序。然而,有關行政管理部門,在實務中究竟是哪個部門?
眾所周知,對于公權力而言,法無明確授權則禁止。在勞動關系錯綜復雜、在行政部門與當地用人單位比較微妙的環境下,法律的執行力度當然被大打折扣,支付令不會輕易被做出,投訴事實,也往往會以案件復要為由而被無限期的拖延。既然是否是“惡意”,無從定性,這在實務中對欠薪行為無法形成有力的刑法震懾。而實務中,代表勞動行政管理部門執法的勞動監察大隊,也往往基于取證困難和案情復雜的考慮,會要求當事人走仲裁程序。還有,由于經“有關政府部門責令仍不支付”也未規定明確的履行時長,是一個月之內支付還是三個月之內必須付清等。[3]地方政府部門出于當地多方因素的綜合考量,亦可能會對欠薪行為放松管制,特別是在那些經濟欠發達、招商引資相對較難而勞動者不易就業的地區,書面形式的支付令也不會輕易作出,而會改成口頭的提醒或警告。這將徹底架空“拒不支付勞動報酬”行為的司法定性與法律適用。而對于一些用人單位,在拖欠大量工人工資后消失,受害的工人也說不清楚,行政管理部門更無從對其責令支付。而且行政管理部門因缺乏相關的司法權力,也無法調查單位負責人究竟逃到何處。政府前置程序沒有走完,也就進入不到“經有關部門責令仍不支付”的階段。那么,按《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啟動刑事程序來追究惡意欠薪者的刑事責任,也就成為一句空話,《刑(八)修正案》最初對此的設定,最終也就沒有最終發揮出太大的作用,幾近成為一項擺設。
四、結語
在世界范圍內,很多國家為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已將“拒不支付勞動報酬”行為規定為犯罪。通過立法規定懲治拖欠工資的行為,將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的惡意行為納入刑事調整機制,已是各國通行的作法。如韓國《勞動標準法》規定對于不按規定支付工資的用工主體,將被判處3年以下監禁刑罰或被處以2000萬韓元以下罰款。我國臺灣地區《雇傭條例》規定雇主必須在確實可行的范圍內7日內支付工資。如雇主故意拖欠工資超過7日又沒有無合理解釋,即屬于違反上述規定涉嫌犯罪的行為。而上述行為若一旦被定罪即可能被判罰款35萬元或者被監禁。[4]
在司法適用上,相關部門必須堅守好“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拒不支付勞動報酬行為的擴大適用易造成政府部門隨意使用行政責令以對付那些不受其約束的用工單位,輕則影響用工單位的正常運營,甚至造就新的冤案;但一些部門出于地方利益等諸多因素而放縱用工單位的行為,以政府前置行為這一要件羈絆刑事機制的啟動,也同樣造成現行立法不能適用而成為擺設。[5]在我國法律文化遠未成熟的現實環境下,必須讓可“依”的“法”具備可操作性。加大現有法律法規的落實力度,預防法律規定成為擺設,特別是著力改善有關主管部門執法觀念薄弱、力量偏弱和執法手段落后等問題,顯得更為重要。
參考文獻:
[1]張靜.論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J].遼寧公安司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2(02):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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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建軍,吳世行.“惡意欠薪罪”若干問題分析[J].法制與社會,2011(07):196-197.
[4]余業輝,增設“惡意欠薪罪”的必要性、可行性及立法設想[C].法治論壇,(15).
[5]郭冬梅.新形勢下對惡意欠薪行為的法律分析[J].前沿,2011(09):8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