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仿佛是用筆墨鐫刻在畫紙上的法國地域,隨著墨跡凸起鋒石一般的紋理,一架飛機從這片飽含時代印記的“土地”上飛馳而出。——在中法建交50周年之際,丁彬將這幅《記號-法國》作為《私人飛機》11月刊封面的藝術獻禮。
對丁彬的采訪在他兼作辦公室的工作室里開始。在這間位于北京751藝術區占地數千平米的寫字樓里,看門人會稱呼他“丁總”。與一般的藝術家不同,丁彬的另一重身份,是成功的企業家。他曾經擔任一家傳媒集團的執行總裁,這家公司2005年在納斯達克上市,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體育視頻展示及現場視頻展示服務商。現在,丁彬仍然會參與公司的事務,但是會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藝術創作。
不知足于當下
1984年從中央美院畢業后,丁彬曾有一段作為年輕藝術家相當風光的經歷。畢業后第一年,他就與友人舉辦雙人畫展,被稱為改革開放后北京最早自策自辦的個人展覽。80年代后期,他的作品,既被國內權威的中國美術館認可,也在文化氣氛活躍的使領館展出,還獲邀在香港和澳大利亞展覽。但這一切,在1992年他去倫敦參加畫展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回憶說:“我當時帶著特別興奮的心情到了倫敦,想要用我的水墨,和向往已久的西方藝術對話。可到了倫敦我才發現,那里的藝術家們幾乎連油畫刷都不拿了。藝術家們都在挑戰材料、追求觀念,畫廊和美術館是裝置藝術的天下。”他像一個冷兵器時代的將軍,突然到了一個連環機槍的世界,每塊肌肉都需要重新訓練。而當時的他,完全找不到轉型去做裝置藝術的可能。
事實上,當時丁彬在倫敦已擁有了一片自己的藝術天地。同一年,他的作品在倫敦參加了5次展覽,有畫廊舉辦的,也有文化機構舉辦的。但是丁彬并不滿足。他說,他已經知道怎么樣的作品能夠賣錢,但那與理想的創作生活依然很遙遠,他希望自己能夠探索、創造出自己獨有的、鮮明的藝術語言。
歐洲的裝置藝術令丁彬開始思考繪畫的時間性、空間性。最早,他希望通過現代影視藝術去延展水墨山水的時間性。1993年回國后,丁彬開始用視頻的形式去表達水墨。丁彬將視頻視為時間中流動的繪畫藝術,這令他在電視視頻領域所向披靡,征服了國內該領域所有的獎項。2003年,他的公司為CCTV戲曲頻道創作的水墨3D+京劇的系列宣傳短片,獲得了BDA Quantel當年唯一“全球藝術家大獎”及“亞洲藝術家大獎”。
對痕跡的美感探索
商業上的成功,令丁彬的自信不斷加強,對于當代藝術發展的觀察,也令他對于水墨山水原有的意境有所突破。他有一個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的想法,“水墨就是痕跡”。之前,是用毛筆,利用墨的濃淡干濕,利用水墨特性與紙的關系,留下痕跡。那么,如果不用筆,只用墨呢?
這一想法是顛覆性的,因為自古以來文人用毛筆來抒發心志,是一種矜持自居的精神狀態,丁彬認為這樣的水墨在商業社會很難存活。即使在海外延續了文人畫正統水墨畫的王己千先生,也有一個階段試圖放棄用筆,而用紙團蘸墨的方式嘗試墨跡的視覺效果。只是王己千最終想要實現的,仍是文人畫的美學狀態,而丁彬所要探索的,則是自由且顛覆得多的新水墨世界。
他第一次試驗水墨痕跡的創作方式,得來偶然。當時他朋友的辦公室里需要一張畫作,他就仿照戰爭片里的作戰室,戲做了一張中國地圖。他將紙張揉皺,讓褶皺成為地貌山巒,然后噴墨,這一切近乎游戲,水墨圖畫漸漸突破二維時間,成為三維空間。這一創作得到了朋友們一致的好評。而從這張作品開始,丁彬找到了創作的角度。
對于墨跡美感的探索,是逐步深入的。一開始,繩索是他最常用的實驗工具。他以不同材質、粗細不一的繩索蘸取墨汁,在經歷過特殊手法褶皺過的紙面上寫意衍生,創作出截然不同的水墨意境。后來,他開始試驗各種材料,綠豆、米粒都可以成為痕跡的“標本”。這時候他的宣紙開始需要定制,因為必須經得起“折騰”,要比市面上普通宣紙厚上將近十倍。除了傳統水墨傳承的黑白兩極,他也開始用彩色顏料呈現更加多元化的效果。在近乎“瘋狂”的試驗中,他既要任由自己的創造力肆無忌憚地奔涌,又要控制自己隨時回到理性的冷靜思維:“水墨畫不同于油畫,它是不允許添加修改的,所以一筆錯了就得重來。”
嚴格地說,丁彬的“后山水”不是繪畫,而是圖像。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山水畫,而是由制作方式創作而成,而非傳統的書寫筆意。正因如此,丁彬稱之為“后山水圖像”。他強調“后山水圖像”的“后”是否定之意,而非“先后”概念。它的否定意義在于,不再是單純繪畫,而是一種圖像制作,它無需像“筆墨”那樣從根基、靈韻中強化手感的呈現,而是用綜合材料、特殊方式進行多元化的制作,其語言表現形式更加客觀冷靜,更具備當代感,而非傳統水墨畫強調的情緒抒寫。
不過,與那些使用影像手段或綜合材料的后山水圖像相比,丁彬唯一沒有放棄的就是傳統水墨畫的材料——紙和墨。正因如此,他認為自己是使用傳統水墨材料制作山水圖像的藝術家。
跟著墨跡俯瞰世界
丁彬的“后山水圖像”作品在視覺上力求有形無象的深意,邊界模糊卻在意境里輪廓清楚。在《地圖》和《記號》系列作品中,他以世界各個著名地域的地形地貌作為基本的刻畫素材,選取了澳大利亞、法國、冰島、泰國、阿爾卑斯山脈、安第斯山脈等在現實中存在的圖形結構,以紙面的褶皺、噴壺噴出的有色墨跡,加上特殊材料浸染水性顏料“行走”紙上的奇異效果,綜合創作出令人視覺驚艷,卻又能突破印象思維的圖像空間。而這些地域卻很少有他親自踏足的,丁彬只在世界地圖上選取與自己眼緣相合的邊界形狀,再將它們用自己的圖像語言重現紙上。
對于世界的觀察,除了地貌,還有天文。在丁彬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幅巨大的水墨作品:《不明飛行物》。那是丁彬根據自己七八歲時的記憶記錄下來的,那年他和小伙伴外出玩耍,卻在傍晚時分的夜空中,目睹一個巨大鐵球飛過天際。當時家里人并沒在意,直到第二天報紙登載,才發現眾多市民都目睹了這一天文異象。丁彬創作這幅畫用了8年以上的時間,同樣用了與《地圖》《記號》系列相似的技法,讓這個神秘天體現象重現。對于“大鐵球”上的紋理表現,是傳統水墨技法無法達到的,而“后山水書畫”就可以相對容易地將其表現,這是若干年傳統書畫文化延續中未有想象過的事:其在光影、明暗、肌理的表現力度上,幾乎可與鉛筆素描媲美。
丁彬也跟自己討論過,這樣的“水墨作品”能不能在當代水墨畫進展的歷史中留下重要標志?簡單想想后,他就釋然了,藝術的價值只能留給時間去衡量,而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和大多數傳統藝術家一樣:永不放棄思考突破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