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么一點溫暖

他的父母早逝，家境貧寒，從小就孤苦伶仃一個人。

17歲那年冬天，他去省城建筑隊打工，可干了半個月，工地就停了工，沒有拿到分文工錢。他接著再找工作，一連幾天，都沒有找到，身上僅有的一點錢也花完了。

那晚，下著小雪，天寒地凍。他已經兩頓沒吃飯了，渾身無力，頭暈眼花，從棲身的天橋下漫無目的地走上街頭，城市的霓虹五彩繽紛，飯店里高朋滿座，他心里一片凄涼。

他拖著蹣跚的步子往前走，忽然，十字路口有肉湯的攤點引起了他的注意。紅帆布大棚里一口熬著羊骨的大鍋支在棚口，飄來陣陣誘人的肉香。棚里沒有食客，只有一對中年男女在桌邊閑坐。他躊躇許久才走了進去，中年婦人看見他，笑臉迎了過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聲音輕飄飄地說：“大碗羊肉湯，兩個燒餅。”

不一會兒，一碗肉香濃郁的鮮湯便擺在他的面前。他來不及拿筷子，低頭就喝，頓時燙得直咂舌。婦人在一邊提醒：“慢點啊，孩子，這剛出鍋的湯熱，先吃燒餅。”他不敢抬頭，抓過燒餅，一口吞下去小半個，還沒咂摸出味道，一個燒餅已進了肚。再抓起一個，風卷殘云般地吃完，感覺肚子還是空空的。婦人笑笑，又遞給他幾個燒餅。

他捧起碗喝湯，記憶中他從沒有喝過這樣味道鮮美的湯。切成薄片的羊肉，翠綠的香菜，滋味濃郁的湯，讓他饑餓的味蕾陶醉，甚至讓他稍稍忘記了沒錢付賬的恐慌。半碗湯下肚，他身上暖和了許多，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湯越喝越少，他心里的緊張漸漸繃起來，心在劇烈地怦怦直跳，既害怕又難過。

他咬咬牙，開口說：“阿姨，我今天沒帶錢，等以后有錢了再還行嗎？”說完就深深地低下頭，等待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般的打罵。

中年男人很意外地“啊”了一聲，愣了幾秒鐘，大概是婦人沖他使了個眼色，男人不再作聲。這時，他聽見婦人溫和地說：“孩子，沒事，阿姨不差你這頓飯錢。”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抬起頭看向婦人，驚愕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她在他身邊坐下，和聲細語地問：“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家是哪兒的？怎么不上學呢？”

這些年，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切地跟他說話，恍然間，坐在他面前的好像就是媽媽。他像個委屈的孩子，還沒有說話，眼淚就撲嗒一聲落了下來。

他哽咽著說了自己這些天在省城的、求職經歷，婦人聽完深深地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拿出兩百元錢塞到他手里說：“孩子，天這么冷，別凍壞了身子，還是先回家吧，就近找份工作。”

他拿著錢，手足無措，又覺得這錢重如磐石，刻骨銘心。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像夢一樣不真實。婦人眼中閃耀著慈愛的光輝，安慰他說：“別灰心，只要努力，以后會好起來。”

他帶著沉甸甸的溫暖回到了家鄉。在那之后的多少年里，他干過許多辛苦的工作——鍋爐工、泥瓦工、搬運工，后來又跟人合伙做生意。那些年，他遭遇過不少傷心、挫折和失望，每當灰心喪氣的時候，他總會想起那個雪夜他所遇到的關愛。那溫暖的往事就像小火爐溫暖著他的心扉，給他抵御寒冷、戰勝困難的勇氣和信心。

他想，等生活好了，一定要找到那位婦人，向她表達感謝。時光就這樣倏忽過了十幾年，他終于過上了平穩的生活。這些年，他曾經多次尋找過，直到第五次，才終于找到。阿姨老了，背駝了，頭上已有絲絲的白發，如果不是他一再提醒，她幾乎忘記了曾經幫助過他的事情。

面對著他的重金酬謝，阿姨連連擺手，任他怎樣懇求，也堅決不收。她反反復復地說，她實在是沒有做什么，給他的也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可正是那些小小的溫暖，讓他成長為今天的自己。

阿姨說：“那以后就多做一些溫暖的事情，也許有一天，那些溫暖也能改變其他人的命運。”

他輕輕點頭，他已經決定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