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玩蝸牛,愛把它捏在指間唱個小曲兒:“水妞,水妞,先出犄角后出頭,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紅燒羊頭肉,你要是不吃呀,就給老貓吃嘍!”唱著唱著,水妞覺得沒人招它了,就會安心探出兩個小犄角來,然后是黏糊糊的頭。
這節小學三年級科學課,以各小組派代表上臺展示課前畫好的蝸牛觀察圖開始。
一個小家伙把蝸牛殼畫得像個螺螄轉燒餅,有八圈之多,當別人指出這個錯誤時,他扭頭一樂:“嘿嘿嘿,我是搞笑的?!?/p>
另一組的作品放上來,投影屏上出現了什么與眾不同的東西:怪了,蝸牛兩個犄角的下面,還各有一只細小的角!這兩長兩短的角呈“業”字形排在蝸牛頭上,讓人想起劉姥姥插的那一頭花。
“啥子嘛!畫錯嘍!”別組的一個男生大叫,那個幸災樂禍啊。
“哎喲!畫錯了!”本組的學生懊惱地拍桌子。
“蝸牛只有兩個角!”一屋子學生都在叫。
展示人是個小姑娘,她穩穩當當走到講臺正中,像老師一樣把手撐在講臺上,底氣很足地說:“蝸牛有四個角!”
“不對不對!”“弱智??!”“連兩個還是四個都會數錯呀!”全班群起攻之,更兼挖苦。
小姑娘漲紅臉大聲說:“蝸牛就是有四個角的!那兩個小得很,我看見的!”
“我們可沒看見!”
老師沒有干預他們的爭吵。小姑娘回到座位上,驕傲地不搭理旁邊繼續“找茬”的男孩。
我還真沒見過四個角的蝸牛,印象里蝸牛都兩個角??蓮男」媚镩W著自信光芒的一對亮眼睛來看,我猜她沒說瞎話,難道是看見了變異品種的蝸牛?想找本教科書來看看,可課桌上沒有,為避免學生偷懶從教科書上“觀察”,老師只在偶爾需要時才會把書發下去,下課還要收回。
現在老師給大家發了活蝸牛,要求學生再觀察,再畫,并記錄:殼有幾圈?每圈間的寬窄一樣嗎?大小蝸牛圈數一樣嗎?蝸牛有嘴嗎?有幾個觸角?……
五分鐘后,學生們承認:蝸牛真的有四個角。我也看到了,兩個長觸角下面,確實有兩只很短的細觸角,從上往下看跟胡子似的。天哪,我自詡玩“水妞”的幾年,竟然不知道蝸牛四個角!被這么多人忽視了的小觸角,人家細心看到了,為了堅持事實還遭受攻擊。也就是說:剛才這里發生了一個微型“地心說”事件!被冤枉之后五六分鐘,“哥白尼”平反了。
課后我看了教科書上的蝸牛圖片,觸角標示線只點到兩只大觸角中的一個,胡子似的東西有是有,但并未標明那也是觸角。維基百科給出了這樣的描述:“多數陸生蝸牛的頭部有一對或兩對觸角,一般大觸角頂端長著眼,而小觸角有嗅覺功能?!本W上搜來的圖片中,蝸牛比較懶散,小觸角向下耷拉在胡子的位置??梢娦」媚锸亲约河^察的,不然畫不出那樣昂首挺胸的蝸牛來。這位“小哥白尼”讓人佩服的不僅是她的細心,更是她面對激烈攻擊時沉著堅持的態度。
自小從圖畫書、卡通片、各種衣服玩具上看到的蝸牛,幾乎都是兩只角的,在腦中已經凝固成了難以撼動的預期,以至于幼兒園孩子都能觀察到的四角蝸牛,到三年級小學生和大人這兒反倒被“該死循環”攔截了。
那位“小哥白尼”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她看見了四只角,說下天來也是四只!她還不會明白,那些“變聰明了”的大人,不但在觀察時會受制于“該死循環”,即便明明觀察到了蝸牛是四只角,一受人逼迫就哼哼哈哈改口說兩只的,也大有人在。如果說突破“該死循環”的負面影響是小學科學課應培養的科學素質,那尊重事實,哪怕受冤枉也不在乎,就是小學科學課能培養的公民素質。
另一節課則別有動人之處,學生們的歡呼聲可以這么解讀:哈!不是老師,是我們自己找到這個小賊的耶!那個電腦下載的東東到底不是我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