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短篇小說中的眷村書寫及身份認同

摘 要：作為一位出生并成長于眷村的“眷村二代”，臺灣作家朱天文受到從小成長環境的影響，在小說創作中帶有濃厚的眷村的印記。朱天文的作品在反映眷村生活圖景和后來面對眷村被“清理”時眷村人對自我身份認同的困惑上，擁有獨特的視角。

關鍵詞：眷村書寫；父輩觀照；身份認同

臺灣作家朱天文是王德威所稱的張愛玲“張派傳人”的重要代表人物。出身文學世家，為赴臺作家朱西甯與劉慕沙之女，早年曾師事胡蘭成。朱天文成長于眷村，“所謂眷村，只是一個籠統名詞，它表示國民黨軍隊自大陸撤退臺灣后，許多士兵和眷屬聚居在散落于全省各地的軍人村子里。實質上它們的存在，代表了自中國大陸離散飄流后的一種異鄉暫頓。暫頓久后又成為另一種永遠家鄉。”“竹籬笆”曾經代表了眷村以內的生活，在眷村，來自大陸各地的方言和閩南語交融在一起，和諧并存，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眷村中生長出來的第二代也擁有著與“眷村一代”以及臺灣本省人不同的成長經驗。這一代人在臺灣軟實力的版圖上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代表人物有朱天文、朱天心、侯孝賢、蘇偉貞、賴聲川等等，遍布各個行業。而“以眷村的生活為背景，書寫眷村獨特生活狀態和文化特征的文學被稱為眷村文學。眷村文學集中書寫了眷村的人世滄桑，通過展示和審視外省族群兩代人的家國滄桑、文化身份、生存境遇、情感命運沉浮以及眷村生活經驗，見證了他們從臨時安置到落地生根的過程。”朱天文作為臺灣“眷村文學”的重要代表作家，她的許多作品中都滲透著眷村生活對她的影響，以及她對自我身份認同上的困惑和思考。

一、對眷村生活的回憶

朱天文和妹妹朱天心、朱天衣同父母共同生活在眷村，成長于眷村，從朱天文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眷村提供給朱天文的源源不斷的創作素材。

（一）對眷村生活圖景的再現

朱天文的眷村記憶是“竹籬笆”以內的世俗風情，充滿著詩意。用朱天文自己的話來說，關于眷村的記憶早就“變成一種顏色，一段曲調，一股氣味，永遠留在生命的某一處了，稍一觸動，就像錢塘潮的排山踏海襲來。”她認為自己有責任書寫關于眷村的一切。眷村是每個在眷村長大的孩子心中最單純美好的回憶，那里有他們成長的印跡，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成長故事。熟悉的眷村生活和幼年的玩伴構成了朱天文作品中有關眷村的回憶之一。侯孝賢的電影《冬冬的假期》的電影原著——《安安的假期》，安安和亭亭的父母因為沒時間照顧他們，將他倆送到了眷村的外公家。在外公家這個有著遠山、溪流、稻田、樹木的鄉村小鎮里，安安和亭亭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他們與當地的小孩打成了一片，一起到河里去游泳，穿梭于田野溪流之間，隨外公遛狗。作品最后寫道“曾經有一年夏天，綠得特別綠，它只是屬于安安這個小男孩的。”這句結尾滲透著朱天文對眷村生活的熱愛。但除了這些詩意的回憶之外，朱天文也寫到了眷村中的一些真實的齟齬和不堪。《伊甸不再》中的甄家長年籠罩在父母親的爭吵中，父親風流成性，母親因此精神出了問題，甄素蘭的好朋友小莉帶她偷偷吸食強力膠（在臺灣，吸食強力膠是青少年踏入毒品的初學路程），甚至還對她做出了同性性侵的舉動……這一切對于甄素蘭來說都是痛苦的成長記憶。但是正如同每一位從眷村走出的人一樣，“想起從前眷村的日子，很多很多，不一定是快樂甜蜜的，可是都是自己的。再壞，再不壞，悲傷的眼淚留下來都是自己的。”

（二）對父輩命運的觀照

國民黨軍隊初到臺灣時認為在臺灣只是暫時的停頓，不出多久就能返回大陸。有一些人舉家遷往臺灣，如作品《童年往事》中阿孝的一家。而那些沒有舉家搬遷的官兵們，有一些已經在大陸有了家庭和兒女，但由于歷史的捉弄，這些官兵再也沒能走上回鄉之路。面對歸望無期的現實，他們不得不面對現實中的個人實際問題。眷村中的官兵普遍晚婚，老夫少妻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本省女孩與這些外省人結合必須要沖破重重阻礙。在眷村，重組家庭是十分常見的。朱天文的作品《小畢的故事》中小畢的母親，帶著5歲的小畢嫁給了比她年長20歲、論年齡可以作為她父親的老兵畢伯伯，畢伯伯對畢媽媽和小畢都十分愛惜，希望能給她們母子二人一個安穩的家。然而畢媽媽卻一直生活在莫名的精神壓力籠罩之下。畢媽媽的這種“安靜”事實上是一種對逃避，她通過這種“安靜”活在自我家庭中，不過多介入外人的生活，害怕閑言閑語擾亂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這些作品反映的是特殊時代的特殊圖景，父輩“身居臺灣卻時時感到作為異鄉人的苦楚，這種異鄉的無根性導致了他們精神的無歸屬感。”而不僅僅是遷臺官兵，這些官兵的眷屬們，也都都承受著歷史帶來的不同的壓力。

二、身份認同的困惑

“吉登斯的‘自我認同’理論認為，‘自我認同’并不是個體所擁有的全部特質及其組合，而是個人依據其個人經歷所形成的，作為反思性理解的自我。”朱天心曾經在《文化批判論壇》中坦白地說出認同問題在她心中很早就已經產生了，也認真地思考了很多年。她的眷村小說呈現出她對身份認同問題的思考以及對身份危機的無可奈何之感。她所感受到的這種危機不僅僅是她個人獨有的，而且是與她一樣的“眷村二代”們共有的。她的姐姐朱天文也同樣涉及了這一問題。

（一）對父輩的憐憫觀照

對于朱天文的父輩來說，雖然他們幾乎在有生之年都再也沒能回到大陸，但他們內心里將自我的緊緊扎根于大陸，窮其一生探尋回鄉之路。朱天文通過小說中“眷村二代”的視角對父輩人寄予了深刻同情，他們懷著悲憫的眼光看待父輩這一代，認為他們是異鄉的外省人和歷史的見棄者。《柴師父》這篇小說在敘事中以直陳或隱喻的方式表明柴師父“國民黨老兵式的政治理念和價值認同”，兩個兒子則比本省籍的母親更像本省人，娶本省的媳婦，講閩南語。這種生活讓柴師父感覺即使在家中也時刻被提醒自己“異鄉異客”的事實。無獨有偶，在《尼羅河女兒》中，朱天文模擬新人類曉陽的口氣講述“我爸是個悲劇人物你知道。我們家沒有人跟他在一國，他講的那些話簡直是外星CODE，沒人聽得懂，我常想對我爸最好的結局就是回到他的星球去。”朱天文對這些對代際沖突的描寫客觀，不動聲色，以人物的內心表白表現出對父輩的悲憫，在“眷村二代”們的眼中，父輩代表著一個未知的神秘大陸，具有舊時代的精神，這一點是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朱天文在“三三”時期對自我的身份并沒有過深的焦慮，然而隨著眷村的拆除和朱天文親自去過了大陸，她才認識到自己一直以來認同的“中國”實則是一個想象中的國度。這時的朱天文才第一次對自我的身份認知感到困惑乃至焦慮。

（二）對自我身份的困惑

朱天文對“眷村二代”失去歷史記憶感到可悲無奈，而對于“眷村二代”來說，他們對自我的身份認同就顯得更加迷茫與復雜。大陸是他們的懷想的文化之根，可事實上對大陸卻沒有任何感性的認知。朱天文在《帶我去吧，月光》中寫到的佳瑋的愛情故事，事實上是一個后殖民隱喻，喪失了文化和精神根基的殖民地文化在強勢的同是殖民地的香港文化沖擊之下想要抵抗卻感受到自我的無力，最后徹底喪失了自我的文化身份認同。對于大陸，他們了解甚少，尤其到了后來，眷村的拆除讓曾經受到黨國政策照顧的“眷村二代”們清楚地看到國民黨“反共復國”政治口號的無法實現，“家鄉中國”已變成了遙遠的夢想，眷村人的外省身份和地位也由中心退居了邊緣。國民黨戒嚴時期的種種矛盾凸顯出來，外省人和本省人的矛盾空前尖銳。此刻的“眷村二代”們開始痛苦地反思并企圖建構自我的身份。朱天文在重返大陸之后，她終于發現想象中的大陸與現實的巨大落差，她發現自己在祖籍大陸被當做“臺灣同胞”這一異類對待，而又被臺灣本省人稱作“外省人”。所以她在作品《荒人手記》中借同性戀之口說道“我終于了悟，過去我渴望能親履之地，那魂縈夢繞的所在，根本，根本就沒有實際存在過。”她絕望地解構了自己曾經建構起來的對中國的想象，而“眷村二代”這一身份也正如書中同性戀的身份一般，處于一個長久邊緣的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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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杜娟.從朱氏姐妹作品淺析臺灣的眷村文學的離散主題[J].當代經理人，2006年第8期，第181頁.

作者簡介：田媛（1989–），女，石家莊人， 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